廖科长穿着四个兜的干部装，头发梳成大背头，胸前的口袋还别着两支钢笔，平时在厂里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清慧慧满眼狐疑，红星姐可是杏花胡同有名的抠瓢，她能主动请自己嗑瓜子儿？ 话说柳红星故意避开廖科长是有原因的，她本名不叫柳红星，而是柳红杏。当年柳家老头从山里逃难来到书城市，快饿死的时候被城里大龄女柳大妈看中捡回家做上门女婿，他也不识字儿，又一连生了仨闺女，就以村里常见的梅啊云啊杏儿的取名。 可偏偏就是因为她改过名字，后来厂里进行过一场专门针对职工子女的招工大会时，人事科廖科长因为发现名字不对，怀疑是冒名顶替，把她给除名了。 从那以后，她可真是恨死了廖科长，却又拿人没办法，只能一直躲着。 柳家也住在十六号大院，但他们家住的是前院倒座房里的两间，拢共二十个平方，平时总是能听见进进出出的开门声，吵得很，不像清家住正房，不仅安静，房梁还是特意挑高的，前后开窗，真正的坐北朝南明厨明卫。 柳红星做梦都是能住上这样的大房子，一进门眼睛就不带眨的盯着看。 林素芬正举着一幅山水画在研究，“院里吧，不知道洗什么。” 嗯哼，她这么做，都是为小姑姑好。 “哎哟，小清音的土豆咋还削了那么多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小娃娃洗澡呢！”柳红星笑着说。 清音抬头，“红杏姐这是给你姐带娃眼睛都带花了吧，土豆都能看成小娃娃，可千万别把小娃娃看成土豆，回头这一刀下去可不好说。” 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居然是从一向乖巧人畜无害的小清音嘴里说出来的？ 她不讲武德，她只讲有仇报仇。 “小姑姑看着点，你把我新鞋都泼湿了。” 众人：“？” 不过，话虽难听，大家的眼神却在清慧慧身上打量。是啊，清扬才死几天，她就又是新衣服又是新鞋子的，倒是小清音一直穿的旧衣服，脸上也看不见笑容。 无非是家里欠债，她工资低，小姑姑念书费钱之类的，说到动情处，她是真哭了。 “要我说，小清音这书要不就别念了。” “别说初中文化，我扫盲班没上过，也不影响我结婚生俩大胖小子不是？” “好，既然大家说到供我念书的事上，那我想问我嫂子和侄女两个问题。第一，直到去年年底之前，我的学费和生活费用都是由我父亲给，他一个月工资比我大哥还高，供我上高中不成问题，对吗？” “所以，何来的我大哥大嫂和侄女供了我‘这么多年’？大嫂，难道你们都忘了以前父亲每个月给你们的补贴了吗？” 想装死，偏偏清慧慧应付不了忽然变刻薄的小姑姑，直接把门推开，“妈，小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大家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看母女俩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我的错，倒惹得大家误会你了。”林素芬强颜欢笑。 林素芬对上清音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总觉得很魔幻。 “大嫂也别怪我说话直，要是哪句话冲撞了你，你别放心上。”清音忽然低怯下来，隐隐带着点哭腔，“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帮你们减轻负担，我一定不会丢父亲和大哥的脸。” “你这孩子，大嫂从小把你带大，倒春寒天不亮就起床给你做饭，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林素芬像往常一样笑着，眼里流露出慈母一般的关怀，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林素芬别看表面和和气气，一副文化人自居，总是把自己“养大小姑子”挂嘴边，总是说自己带慧慧都没带她这么精心，即使是对外展示上，慧慧穿的用的也永远没有小姑子好。所以大院里的邻居们都夸她不愧是文化人，当长嫂比当妈的还精心。 清音可是清总，她不相信林素芬那样心细如发的人，会不知道清慧慧对小姑姑的所作所为。抢工作，借 沉默就是默许，默许就是纵容。 “大哥大嫂对我的恩情，我终生难忘，尤其是一想到这么冷的天大嫂还要起床给我和慧慧做早饭，我就心疼。” 林素芬虽然对她夹枪带棒的捎带上慧慧不满意，但她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倒是让她放心了，“没事，嫂子愿意的。” “所以，学我决定不上了，我要参加工作。” “不是，你好好的学为啥不上了？”林素芬着急。 钱不钱的先放一边，柳红星和清慧慧纠结的点是——“你参加什么工作？” 众人看过去，就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清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抽一抽的。 清扬真的是个好儿子，好大哥。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清音要是工作了，她就得下乡，她凭啥下乡啊？凭啥下乡的不是清音！ 柳红星心口一痛，呼吸苦难，她她她居然把工作办好了！ 说她要抢清音的工作？大院里的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不管被气得翻白眼的柳红星和一脸吃了苍蝇的清慧慧，清音看向围观众人，一字一句地说：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虽然略显青涩，但却铿锵有力，隐隐居然有两分清老爷子的架势。 “好样的，我就说小清音这孩子聪明，从小跟着老爷子进进出出，果真是学到真功夫的。” “以前咱们只当她是好玩儿才跟着，没成想她倒是清家最有天赋的。” 清慧慧还想说什么，被林素芬悄悄拉了一把，眨眨眼。 反正清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看着呢。 而且，做得贼拉香。 清家一向伙食好，买的清油还有五六斤，反正都是自己父亲和大哥的工资买的，清音用起来一点也不含糊，油越多越好吃。 大院里的男女老幼们，使劲吸鼻子，他们被香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