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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用尽(中)(1 / 1)

天已黯,寂寂无声,一抹淡hse的圆月在浓雾之中徜徉般,散出清冷的月辉。 小阿七是徐志怀为她买的nv仆,打从她嫁去杭州就跟在身边,年纪b苏青瑶还要小两岁,胜在聪明伶俐。 语落,苏青瑶想了些什么,缓步去拿来手包。 “这四十元你拿着,买报的时候顺道捐了,眼下学生请命、军士抗战都急着要用钱。”她又说,语气波澜不惊。“这是国家的救命钱,你0着良心去g,千万别半途贪掉几块,再跑回来糊弄我。” 苏青瑶只静静望向她。 他们徐少爷娶回家的小太太,哪儿哪儿都美,滴粉搓su的一张鹅蛋小脸,细眉柳叶眼,乌发似云雾,t格纤长苗条,浑身肌肤没一处不白皙光滑,远胜画报nv郎。 真吓人! “嗯,辛苦你了。”苏青瑶说罢,转身上楼去。 进到卧房,徐志怀还在洗澡,洗浴间水声不息。 水声停息,徐志怀穿着浴袍出来,见她歪着头对镜梳发,火钳烫得卷卷的黑发一缕缕放下来,衬得小脸莹白似珍珠。 旗袍领高,他亲不到脖子,温热的唇便沿着她的下颌一寸寸吻,落在腰上的手也开始去她旗袍侧边的纽扣。 他没听。 一层曳地长旗袍,一层吊带塔夫绸衬裙,因少nv还端坐着的缘故,褪下半截,堆在腰间。徐志怀温和地在脖颈落下几个细吻,接着力道渐大,她脖颈的肌肤白且薄,能瞧见几根淡青se的血管浅埋其下,稍微使劲便能留下红痕。 徐志怀抬头,发现她在看自己,笑了下,拨开她的长发,露出啃噬的红印。 说完,他掰过她的脸,舌头搅进来,t1an着她口腔内软r0u。那gux闷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苏青瑶有些喘不过气,她拽住男人的衣袍,嫣红的舌尖微颤,想把他抵出去。徐志怀顺势缠住她的小舌,手撑在梳妆桌,居高临下着,强迫彼此交换口涎。 徐志怀捏着她的下巴,笑了下,去咬她的小r。嫁进来那会儿x脯还neng,现如今t1an咬成了两颗水灵灵的小桃,又似雪顶一点红樱桃,含在唇齿间,很快变得sh漉漉的。 徐志怀见状,一把搂住她的腰,抱起来,扔到床上。 徐志怀当她是羞赧,没理,大掌拽住她内里的及踝衬裙往下拉。水似的吊带裙畅通无阻地拉到t0ngbu,忽得卡住,绷在饱满的两瓣小pgu。徐志怀隔着绸缎捏了捏,又使劲打了一巴掌,看tr0u在掌心下颤动。 语落,结实的手臂压住她的腿,撕开旗袍下摆,捋起衬裙,在白晃晃t瓣亲了亲,又坐到床畔,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摁倒在膝头。 苏青瑶左臂支起身子,仰起头,勉强看了他一眼,脸上仍冷冷的。她的发随面颊一同起来,徐志怀鼻尖萦绕着蔷薇味发油的香,心有些痒。 徐志怀回绝:“等下再去。” “疼。”她蹙眉,连喊疼的语气也淡。 再伸手去探,x口微sh,离能cha进去还远。 苏青瑶吃痛,两腿不由紧绷。 苏青瑶短促地哼了声,鼻翼嗡动,克制住僵y的身子,努力放松下来。 这次他指尖ch0u动的速度快上许多,以至于苏青瑶能感觉出他的指节在t内弹跳或搅动。她觉出些燥热,愈发觉得身上难闻,闷出来的cha0气,男人指尖的烟气,她发丝馥郁的发油香与隐约的汗味,混杂在一块儿。 手指撤出她的身t,徐志怀见两指间挂上黏腻的丝线,也不多磨蹭,让她趴在床榻,自己从背后掰开她的r0ut,扶着r0u根对准x口。近似“噗”的声音,男人r0u粉se的顶端迎着外涌的ayee挤进来,尽数没入。 徐志怀见状,撤出些许。一张一合的x难以承受地吐出柱身,鼓胀的guit0u还埋在内里,来回磨着浅处。过了会儿,她不再有挣扎的迹象,男人便大开大合地弄起她来。他两膝半跪床榻,抬着她的下身,将那物什往内送,五指搭在她的颈子上,俯视着她随撞击摇摆的r0ut。 苏青瑶本想着他稍微弄弄就会停,毕竟他还着急着要去拜见曾经的上海总商会会长。但天se愈发浓黑,他却没停的意思,苏青瑶甚至觉得今夜睡不了。 “不要,不要了……”苏青 徐志怀觉察出她的动摇,撞击的速度慢下来。他俯身,x膛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唇ai抚着她的肩头,抱着她继续g。 徐志怀流连地ch0u出x器,把她翻过来,掰开两条腿,朝上压去,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沾着水的长物直直闯入,恣意顶撞研磨。 真是g熟了,徐志怀心想,早两年按这样猛cha,她早就把枕巾哭sh。 徐志怀两手压住她的双腿,一直推到颤巍巍的小r前,喘着气s入。 男人拿浴袍草草擦过下t,又堵在她x口,拭去往外流的浊ye。 “我去洗澡。”她道。 擦洗g净,再回来,灯熄了。苏青瑶见徐志怀已睡下,自己拎着西装外套挂回原处,换上新睡裙。 爬shang,苏青瑶拿一个小枕头塞进两人之间的空隙,背对丈夫睡去。 翌日晨起,床那侧空空如也,夹在中间的枕头不知被撤到何处。 极长的一条白绸旗袍,直直垂落下来,足以曳地,侧边做的假高开叉,鹅h绲边。穿上身,简直要把她罩在一团朦胧的光晕中。 苏青瑶选一双浅金se的粗跟皮鞋。 下楼去,徐志怀已经出门,小阿七与吴妈正等她用饭。 从《申报》《时代》《新月》到《良友》《戏剧月刊》《电影月报》一应俱全。 “全t工商学界,一致休业,会场群众拥挤,形势悲壮,反日空气,异常紧张” 关于锦铭:窃的不是yu,是情,得先给阿瑶和锦铭划一道警戒线,再让他俩轮流在越界的边缘试探,最后清醒地明知此事不l,对谁也没好处,却偏要去犯险。知道大家想看锦铭的床,但要安排他俩下面几章喝醉,稀里糊涂滚床单,就没那种“明知故犯”的味道 苏青瑶仍不放心,再三叮嘱,直至小阿七烦透,嘴一撅,借口要去厨房帮忙,撒腿溜走。 苏青瑶看着她小鸟脱笼般的背影,带笑地叹一声,回卧房换起居服。 质问自己到这一步,她的心觉察出危险,不敢再继续叩问。 抬头,男人低着眉眼望她,似是浅浅笑了下,俯身吻她的粉腮。 所以他睡了一晚客房,又睡回她枕边。 苏青瑶应他一声。 苏青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与他轻轻发笑,两手一卷一卷拆着发髻,青丝一缕缕扭曲着垂落。 徐志怀脸se骤变,几步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携她起来,侧身抱到梳妆桌上,让她面对自己。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苏青瑶扬起脸瞧他,白如烟的面,黑如夜的眼,唇微粉,淡淡一笑,温婉得几近si气。“万一哪天把你惹恼,你一气之下不要我了,我可不得沦落风尘,被谭碧拐骗去?夜夜卖笑。” “你还是气我。” 未等她话说完,徐志怀突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她脸小小一个,男人掌心盖过来,包住了,倒像被绑匪劫持。 “少说胡话。”徐志怀嗓音冒出些躁火,“我娶你,那是登过报、办了宴,跪过父母,敬告祖宗,连si都归葬同x,一生一世扯不开的。” 苏青瑶哑然,两手抵在他x膛想推开他,徐志怀不许,推拉之间闹了一阵,她口脂未卸g净,蹭得他掌心一片嫣红。 徐志怀松手,看过掌心的嫣红,搭在桌台边沿,左胳膊仍搂着她。他冷着脸,低头亲她的脖颈,sh润的鼻息喷在肌肤,吻似有似无。苏青瑶猜他想要,乖巧地抬腿环住他的腰。 她呜咽,撑在梳妆台的手臂支不住发抖的身子,转而本能地环住他,额头抵靠他肩头乱蹭。 裙下的食指探入一个指节,g出细缝的水ye涂抹到花蒂 徐志怀心知她是受不住,抬一下她的身子,扬手去打她的tr0u。 “疼了才长记x。”徐志怀说着,啪啪又打几下。 这样的姿势入得很深,却也危险。苏青瑶鼻翼发出几声闷哼,后背直冒汗,没多少力气,只得使劲赖在他身上,宛若扣si在男人k腰的挂件。 苏青瑶不是si人,他这样弄,她当然有感觉。 苏青瑶往往不敢听这样的话。 只是不b以往,乱世的标准年年变,导致培养她的人多少跟不上步调。 可惜这坚持百年的旧俗终究还是倒了,小脚反而成了没出路的东西,读洋书、信基督,这才有出路。所以她要改,去上启明nv校,埋头苦读,学到高中毕业,没接触过一个男青年。带到人前,清清爽爽,恰似神龛供奉的玉观音。 苏青瑶迷迷糊糊地被折腾完,缩在浴袍里躺shang。 苏青瑶半梦半醒间听他这话,觉得眼前一切是那样混沌不明,分不清黑白。 说不清哪里不满意,非要理,是她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但又好像从来没拥有过自己。 苏青瑶揪不出头绪地思索许久,寒冬凄惨的弯月升到天幕正中,方才萌生些迟来的睡意。 苏青瑶闷闷捏着手中的两张纸片,写着同一个号码。 邀她赴约的跑马厅位于西藏路与静安寺路交接处,号称远东的作话太严肃,格调起得太高 希望读者收藏评论投珠,更进一步是互联网发善心推文,以至于能在互联网搜索到自己的 苏青瑶两手拢着丝绸衣襟,几步外是握着领带询问她的徐志怀。她才出来,满身的cha0气骤然遇热,汗毛残留的水渍迅速蒸发,带来一gu悚然的寒意。 徐志怀很痛快道:“领带。” 徐志怀不语,目光稳稳落在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捉0不清态度。 她深x1一口气,冷着脸先将他一军,反问道:“徐志怀,你什么意思。” “行!我偷人了,行吧。满意了?”她故意打断男人未尽的话语,疾步走到他跟前,虚张声势地握住领带尾端使劲一ch0u,夺回。“徐志怀,你想换个太太不妨直说,大可明日就休了我,少大晚上在这儿疑神疑鬼。” 苏青瑶冷笑,呵得一声,头偏过去。 苏青瑶攥紧领带,脸发烫、手冰凉。 但事已至此,她这谎不但要说,还要圆得顶漂亮,将徐志怀全然唬住——武松怒杀潘金莲,宋江怒杀阎婆惜,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冠一怒也杀红颜,她都是知道的。 她一口气不断地说完,憋得眼角微红,真真像委屈极了在倒苦水。 徐志怀收回手臂,笑了下,顿时觉得自己本能萌生的疑心异常可笑。 徐志怀心生歉意,难得低下身段,把她抱到膝头又是亲又是哄。 兴许是方才那一番装腔作势,将她的jg气神全耗尽了的缘故,苏青瑶头一沾枕,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徐志怀闻声,掌心掩住照片上的四人,低声问:“怎么了?” 徐志怀旋即拧熄灯,放下相片。 “青瑶。” 见她不应,徐志怀亲了下她的发,换着称呼挨个叫。 “阿瑶?” “宝宝?” 徐志怀笑着叹气,他拥住她,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瑶,其实我只有你了。” 她半梦半醒间想,她要出去给徐志怀买条领带回来,把今夜t0ng出来的窟窿填上,免得日后他还记着从包里翻出男人领带这事。 写到“抗战的胜利,是千万同胞用血泪所换”时,忽得,楼上传来一声脆响,“啪!”,兴许是摔碎了暖水壶。苏青瑶受惊,两肩瑟缩着,望向天花板。只见一只米粒大的黑背蜘蛛,倒挂在蛛网,顺一缕细长的蛛丝滑落,无力地被风推搡着,左摇右摆。 只因这个念头,下一秒,苏青瑶的耳畔冷不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可警报声拉扯着记忆,拖拽着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爆炸、鲜血与哀嚎,一齐挥拳击倒了她! 数不清多少头颅,排成队,随着警报声,蹦出来,大笑着,在她的脑海中狂舞。是被埋葬的学生,是躲藏在金nv大的难民,是仓皇逃窜的男nv老少,是从她嘴里翻译出的那句——天皇是仁ai的,请相信日军的人道。 嘶吼扯碎了气管,灯火动摇的愈发激烈。她剧烈地发抖,抖出一身冷汗,冷汗透sh后背,乱发也如藤蔓,黏在汗涔涔的肌肤。 可是……可是…… 心底那份最坏的预感成了真。 “噗!”似一声轻笑,火光熄灭,青烟袅袅升起。 苏青瑶浑身震了一震,紧跟着,一滴、两滴、三滴……猩红的血珠渗出鼻腔。 鲜血流淌,浸sh衣襟。 苏青瑶蹒跚着走到柜台,隐约看到前方有个nv人的影子,应当是店主。她抬手,朝那虚影所在的方向,轻飘飘地g了下,无力地b出口型:“医院……”未说完,她双脚一软,晕厥过去。 众人合力将她送到医院,已是凌晨。负责登基的护士向店主询问患者身份,店主只知道她的姓名,且刚从大陆过来的。这样的事护士见了太多,孤身来香港逃难,没有亲眷,也没有担保人,在医院孤零零si去,连个帮忙送火化场的熟人都没有……她长叹,无奈报警。 他在那个nv人的皮包内,发现她的派司照,派司照内夹着一张便条,上面写有地址。按照地址,警员驱车前往浅水湾,停在一幢别墅前。摁铃,走出一名nv佣。警员向她出示证件后,被引入别墅,进到书房。 听到两人的脚步,他抬头,鼻梁上的细边框的眼镜微微反光。 警员上前,再度出示证件。 徐志怀接过,看向上头模糊的黑白相片。 他右边眼皮一跳。 警员不答,反问徐志怀:“请问您二位是什么关系?”徐志怀垂眸,停顿片刻,还是说:“亲属,我算是她的亲属。”警员颔首,解释起来龙去脉。听罢,徐志怀问他要来医院的地址。等送走警车,他立刻叫来司机,开车赶去医院。 轿车从山中驶到海岸,又进入闹市。路上,风摇树叶的细响,海cha0翻滚的呼啸,电车驶过,叮叮当当的摇铃声,都被密密的雨帘遮挡。徐志怀侧耳倾听,只觉渺茫,一如记忆里苏青瑶的面容,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眉眼、嘴唇、身形,都在岁月的切磋琢磨中逐渐失去了轮廓。 淡白的玻璃上,倒映着一个同样含糊的面孔。 他带了点自嘲意味的笑,转回头,靠在皮质的车座,阖眸。 如果谁也不记得谁,那事隔经年,再度相见,应当说些什么? 大概只有沉默吧。 赶到医院,徐志怀拿到就诊单,看上头说她是急x肺脓肿,去问医生,医生说她天生t弱,从前心肺又有损伤,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晕厥。他刚给她注s完青霉素,但具t情况还得等人醒后,照过x光才知道。交代完,医生不忘安抚徐志怀这位“亲属”一句“不要太紧张,积极治疗,最快三四个月就能康复”。 交清医药费。转回来时,遇到了查房的护士。护士告诉他,病人已经醒了,问他要不要去探望。徐志怀自然要去。 房门紧闭,徐志怀垂眸,细数起自己的呼x1:一、两、三、四……吐息依次拉长,怕惊扰到门后似的,逐渐微弱。 “呼——” 徐志怀愣在泡沫里,看布帘震颤,似被骤雨击碎的湖面,荡出层层涟漪。涟漪扩散,帘上的波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终于,灌入屋内的南风平静下来,窗帘也缓慢垂落,覆盖在病床,g勒出一个起伏的轮廓。 也就 匍匐在病床,薄薄的一片,凋敝了的玉兰花瓣。 徐志怀侧身合门。 苏青瑶不愿、也不敢看清他的眉目,便垂眸,叫目光暂时停歇在指尖。 徐志怀依言照做。 也正因如此,徐志怀感到一丝局促,迫使他先低头,顿了几秒,才抬头细细地观察起她。 难怪nv佣形容她时,会说很瘦。 徐志怀想着,目光移动,从眉毛划到眼睑。进门后,他就没见到她正眼看向自己,眼帘始终低垂,y郁的睫毛遮住双眸。这又令徐志怀感到了熟悉。过去,现在,她都是这样,靠在软塌上,低着眼睛,默默地想自己的事。 渐渐的,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开始重合,同样的乌发、小脸、淡如烟的细眉,粉白的嘴唇……但真到了要把她嵌回原位的时候,他又惊觉岁月令视线与回忆之间,生出了许多缝隙。 “还……可以吧,”她应答着,嘴里莫名地发g,“你呢?” 苏青瑶低着脸,颔首道:“那就好。”接着就没说话,也没话说。 他自觉有许多话要说:当年我们在南京分别后,你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那天你来,又为什么留下汇票就走了? 的确,电影幕布上的男nv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相见,往往无言。就算编剧想让他们开口说话,讲的也不是过“啊啊嗯嗯”的气音。若是有月亮,这出戏还好排一些,可以借用它的y晴圆缺,来向对方暗暗诉说这些年的悲欢离合。 见他许久不说话,苏青瑶的瞳仁往上,想偷瞟他一眼。然而他一直在看着她,所以她抬眼的刹那,就被抓了现行。 她微微x1气,重新认真地打量起他——他的外貌与从前相差不大,就是衰瘦了一些,胡须的青影重上几分,戴着一副方框眼镜,顶文气的。非说有什么大的区别,是他的神态,像不慎闯入一个摆满宋代青瓷的房间,面皮紧绷着,小心翼翼的,生怕撞碎了什么。 徐志怀唇角上扬,玩笑道:“不是老了吗?” “不一样,我是老了,你是……”他停住了,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她的变化。 成熟?似乎也不妥当。 苏青瑶没料到徐志怀会说这样的话,顿时心口发紧。 “嗯,在南京。”徐志怀这一声的音量明显大了些,是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可以询问她的话头。“沦陷后,多亏有谭小姐帮忙,我才能离开上海,前往汉口。——你呢?你怎么没坐船去武汉。” 她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必然要追问下去。既然如此,不如由她主动地说。于是在讲完这句话后,苏青瑶平静地告诉他,自己在南京沦陷前,跟着政府安排的渡轮,平安撤到了汉口,然后在《申报》工作,直到《申报》搬回上海。那之后,她刚好攒够了钱,就跟着一位相熟的nv学生乘火车去昆明求学。一路都是很平安的、很顺利的。她凡事只告诉他一个大概,真假参半,好不让他起疑。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怜悯。 谈话间,窗外沙沙的一阵声响,急促的雨从古树的肥叶滑落,继而被一阵疾风带走,刮过窗户,窗帘再度涌来,似蚌含珍珠那般,近乎将她完全裹住。徐志怀慌忙起身,拽住帘子一角,几步走到窗边,将它拽回。 “怎么不关窗。”他问。 “关上吧,好不好?”他柔声道。“免得受凉。” 话音从背后传来,徐志怀合拢玻璃窗,在上头看到了她望过来的倒影。 徐志怀当然知道她在说谎骗他。 何况是她呢。 他折回去,将正面相对的椅子侧过来,再拉近一些。这下就差不多是完全挨着床单了。再落座,胳膊擦过被单,推出两三道褶皱。苏青瑶低头去瞧,长发顺势滑到身前,柳絮般,不知何时从何处飘来,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小臂。夏天,长袖的薄衬衫,袖口捋到手肘。发尾沿着小臂上的青筋抚过,像对着他的嘴唇哈了一口热气。但下一秒,苏青瑶就反应过来,抬手将发丝重新拨回脑后。 他唇角是紧的,手臂也是紧的。 其实她也想问他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毕竟她说了她的,出于礼貌,也该回问他一句,在重庆过得如何。但苏青瑶转念想,问这些,难道不会冒犯到他吗?从前的那些事,对她,是一条必经之路,当年除了这样做,似乎没有其它的选择。但对他,则是一种纯粹的伤害。既然如此,她 他们早已不是同路人。 踌躇着,犹豫着,许久不言。 忽得。 “我……” 两两对望,一俯一仰,最终是苏青瑶先移开目光。 徐志怀也低头,掌心抚着床单上的皱纹,一下又一下。“你来香港做什么?” “预备什么时候回去?” 徐志怀听闻,压在折痕上的手突然一顿。 “你不也是一个人。”苏青瑶笑了笑,下意识地说。 “不一样,我没生病。”徐志怀也无声地笑一下。“钱还够用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着,他抬手,触到她的额头。 苏青瑶似被雨声打sh,柳叶肩微耸,五指也曲起。随颤动的睫毛,她屏息,余光见他指尖上移,食指将黏在额角的一缕乌发撩起,又顺着面庞的弧度滑下,别到她的耳后。直到指腹触到耳垂的背面,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后撤。徐志怀也意识到了这过分的亲密,往回收,动作太急,竟g出了她的一根长发,夹在指甲的缝隙,轻飘飘地舞。 “好……你要是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徐志怀去0口袋,发现自己出门没带名片,就说。“我等下把号码留给护士,你问她们要。”怕她拒绝,他又补充。“你一个人,初来香港,我们也算是……认识。” 她这样,他一时也没有话可说,眼光略略消沉。 “时候不早了,”徐志怀说,“你好好休息。” “那我走了?”他语调上扬,是希望她挽留他再坐坐吗? “我明天再来看你。”徐志怀起身,望着她说。讲完这一句,其实就可以走了,可他却在原处停了两秒,唇角稍稍一紧,然后弯腰替她掖一掖被角,道:“小心着凉。” 徐志怀又重复道:“我走了。” 说要走又迟迟不走,要留的话偏又说不出口,徐志怀站在病床旁,点了下头,还是转过身。 病房安静下来。 究竟因何而哭?苏青瑶讲不清。 这其中没有一个是值得哭的理由,可又处处是哭的理由。 雨哗哗落,恍惚,一声呼唤渐近,喊着“青瑶,青瑶——”。低沉的、温和的嗓音,苏青瑶一听,便猜到来人是他。她想寻着声音去找他,可迈出两步,又畏惧地退回。她躲在墙后,发顶是盘根错节的紫藤树,叶片浓密,绿到刺眼。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青瑶——瑶瑶——瑶——阿妹——”,一声声唤着,每开口一次,她就确定一分来的人是他。她细数着呼唤,想去见,又不愿去见,见了又怎样,他难道会欣然接受她吗?她难道会欣然接受他吗?放下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愁肠百结中,h金雨从树叶的间隙掉落,淋sh她的额发。像是在玩捉迷藏,他的心和她的心在捉迷藏。而她躲着,始终没露面,直至呼唤从墙的那头经过,渐行渐远,她扶着断裂的墙壁,化入雨中。 苏青瑶躺在病床,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侧身望向窗外。的确在下暴雨,蛮不讲理的雨珠,如同幕布,遮盖住窗外的郁郁的绿树。 送走护士,苏青瑶趴在床上,听着激烈的雨声,不由猜测:这么大的雨,徐志怀今天应当不会过来。 她刚想坐起。 但她趴着,他实在不好与她讲话。站着太高,坐着也太高。徐志怀踌躇地停在床畔,一阵手足无措后,他俯身,手心压着床单,单膝跪地。 “你来了,”苏青瑶伏在枕上,轻轻道。“好早,今天是不忙吗?” “好一点了。” 苏青瑶却微笑:“你不用安慰我,我都已经习惯了。” 可这话落到徐志怀耳中,就裂成了碎玻璃,扎在心头。 呼x1sh热,降落在苏青瑶的面颊,一如隆冬的公交车,里头塞满乘客,摩肩接踵,所呼出的热气驱散了寒意,令车窗蒙上一层细密的水雾,只待指尖划过。在他的面前。 苏青瑶下巴微低,目光缩了缩。 “我想和你说说话。”他声音极轻,但彼此距离太近,她听得相当清楚。 “坐着也能说话。”她低着眼睛道。 “现在这样更不好……叫人看见,成什么样。”苏青瑶抬眸,模仿着他的笑一般,扬起唇角。“去问问护士有没有矮凳子吧。” 他出门,不多时,拎着一张小凳回来,在床边坐下。其实这样视线还是会b她高一点,所以他一直弯着腰,尽可能让她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自己。 “没什么,我养了一只猫,名字叫拿破仑。”苏青瑶解释。“医院里不能带猫,我就拜托护士小姐给旅店打电话,让老板娘帮忙喂一下。” 这份过分的熟悉,令苏青瑶无端地生出一丝带着恐慌的窘迫。 “要不我去帮你喂?”徐志怀瞧她,头朝左歪了歪,眼神离得更近。“猫不是人,留它独自呆在旅店,交给陌生人喂饭,万一出了什么事,有你哭鼻子的。” 苏青瑶却更慌了。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徐志怀喉结上下动了一动,再开口,语气强y不少。 苏青瑶觉得自己拗不过他,而且再拒绝下去,场面会变得很尴尬,便将旅店地址告诉他。但她紧跟着想,她不能欠他人情,叫他白帮忙。如果是托老板娘帮忙,她无非是送点礼、给点钱,好还清的。但她的那点钱、那点礼,徐志怀绝不可能收。 “不缺你这一顿饭,你现在好好养病就行。”徐志怀笑。“还有,港大那边你打过招呼了没?” “那我明天去,来不来得及?”他紧跟着问。 “你还在生病,”他蹙眉。 徐志怀听闻,似是忍受不了她刻意表现出的逃避的疏离,站起,侧过身,背对着她,手塞进k兜,里头装着一盒香烟,用冰冷的银匣子装着。但医院里是不能ch0u烟的,他也只是0一0,寻求一下心理安慰。 因最后的这个想法,徐志怀的心咯噔一下,坠到胃里。 太迟了,徐志怀咀嚼这几个字。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见面的。 他深深x1气,回过头,温声与她说:“如果你坚持……就按你说的办吧,别太累着自己。” 她抬眸,望向他的背影,脸有一点侧过来,y朗的线条,如铅笔涂出的素描画,凌厉的同时,又因橡皮的作用,显得模糊。 他是在难过吗?苏青瑶不确定,心脏随之紧缩成拳头大的一团。 良久,她出声:“好。” 徐志怀听了,顿了一顿,继而微笑道:“那我先帮你去喂拿破仑。” “还挺挑嘴,果然是你养的猫。”徐志怀说。“那它ai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行,没问题,”说着,他转身yu走。 徐志怀一手握住门把手,转身回望。“怎么了?” “来的,喂完猫就过来。” “要是生病,就一起在这里住院吧。”他说了个冷笑话。“还省去司机开车的工夫。” “好了好了,快去吧,”她说,“路上小心。” 房门合拢,苏青瑶靠着软枕,不禁摇头。 苏青瑶却像意识不到自己还在笑那样,低着下巴,埋怨了句:“烦人。” 停车,进旅店,短短几步路,又sh了大半身。徐志怀单手拧着滴水的衣角,上楼,问老板娘拿来钥匙,而后提着商贩片好的牛r0u,步入客房。 空空的,没看到拿破仑的影子。到生人的气味,躲起来了。 “拿破仑,拿破仑。”徐志怀唤它。“嘬嘬嘬,嘬嘬。” 徐志怀只好端着碗,又蹲到床边。 话音未落,又是一发pa0弹冲出。 它头埋得太猛,险些将瓷碗掀翻。 徐志怀靠着门板,看看手背r0u粉se的伤口,再看看拿破仑——它埋头吃饭,吃两口,就要冲他恶狠狠地哈下气,再吃两口,再哈气——他突然感觉拿破仑就像苏青瑶和谭碧的私生nv,而他是个等待考核的继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讨这个继nv的欢心。 发生了这档子事,翌日,徐志怀驱车去医院探望苏青瑶,放下给她买的水果,刚落座,便同她说:“难怪你给它起名拿破仑,真够凶的。” “我给它喂个饭,它追着我挠。” 毕竟拿破仑在她、在谭碧面前,一向是只粘人的乖宝宝,可以随便0、随便亲,使劲r0u肚皮也不生气。 徐志怀轻笑:“你还不信,”说着,他搬动椅子,靠近病床,手伸过去给她看。 苏青瑶抬手,试探x地抚过伤口,轻声问他:“疼不疼?” “你不要逗它,拿破仑胆子小。” “它是一只小猫,它懂什么,见到生人肯定会害怕的。”苏青瑶嘀咕,那口气简直是溺ai子nv到不讲道理的慈母。 苏青瑶说这话时,就知道自己理亏,但被他这样玩笑似的轻轻一戳,恰似被瓷调羹切开一道口子的汤圆,流出红豆沙的馅。她面颊浮上一抹薄红,嘴唇动动。徐志怀看着,以为她要再说两句强词夺理的话,其实他也很乐意见她冲他撒没道理的小脾气,那样显得两人亲近些。可她没有说话,低着脸,指腹滑过浅蜜se的肌肤,朝上,挪到手腕。 “不了,它是只猫,不懂事。”他看她。“是我活该,谁叫我非要招它的。” 徐志怀带着笑意反问:“不可以吗?” 薄薄的一抹红痕浮在雪白的面庞,如飘在池塘的海棠花。 苏青瑶眼睛瞥回来,瞧他垂眸不言,指尖就又触了下他衣袖的纽扣。 “不碍事,多喂几次就熟悉了。”徐志怀低着眼,目光挪到她的r0u粉的指甲盖。 “好。”徐志怀答应,又问她。“要不要帮你把行李箱里的衣裳拿来。” “不读?” 青霉素注sye是进口药,价格不菲。徐志怀听了,很想说“我帮你付”。这笔钱对他来说相当轻,对她而言却很重。但他知道,她要的恰恰就是这份沉重,能像一个完全的人那样,照顾自己、安排自己,靠自己活下去,便忍下这句话,改口问:“笔记本可以随便拿一本吗?” “好。”徐志怀答应。 回到病房,苏青瑶恹恹地侧躺在床上,被子蒙住下半张脸。惨白的褥子,细微的震颤着,所裹着的沉闷的咳嗽声一如鼓响,“咳咳咳”,“咚咚咚”,二者有着类似的节奏。徐志怀见了,连忙给她倒水。几步路的工夫,苏青瑶咳得更厉害,眼冒金星,整个人蜷缩成一弯月牙。哪怕徐志怀扶起她,将杯沿贴在下唇,她的嘴唇也因止不住的颤抖,啜不进一滴。 苏青瑶摁住他的手,用力晃晃脑袋。 “这个病就这样……叫医生也没用的。”苏青瑶脖颈微低,长发落到前身,像有意不让他看清自己的病容。“不要紧,睡一觉就好。” 徐志怀觉察出她话语里潜藏的抗拒,叹了声气。 苏青瑶点头,轻声应一句“好”,又说,“明天见。”的乌发拨回到耳后。 拿破仑可能知道这人是妈妈派来的喂饭工,听见门响,就窜上衣柜等候。这次徐志怀不敢招惹它。他清理掉残羹,填上新r0u,端着碗放到衣柜下,自己则倒退着,撤到木头钉的小床旁。拿破仑警觉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方才跃下衣柜,大快朵颐起来。 徐志怀拎起行李箱,正要走,埋头吃饭的拿破仑被脚步声惊动,骂骂咧咧地跳上方桌。它尾巴一扫,竟掀翻了背后的玻璃杯,水倾倒出来,浸sh了一旁的信纸。徐志怀慌忙赶去抢救,拿破仑则在这时纵身一跃,重新占据柜顶。 墨字已然化开,他俯首细读,在含糊的混沌中捡出零星几个字:“节哀”,“特务”,“千万小心”,“内战”……字迹模糊、行文凌乱,但足以让徐志怀猜出她回信所为何事。 仔细算算,从开战到如今,多少年了?有十四年了吧!十四年的光y,竟还换不来一个安息。他清楚记得胜利那天,他在重庆,屋里屋外挤满了pa0仗声。张文景开车过来,说今天是百年未有的好日子,要下馆子庆祝庆祝。沈从之欣然答应。他挂上大红鞭pa0,去书房叫反复听广播的徐志怀。几人坐上车,疾驰入拥挤不堪的市区。全城的人都出来了,b过年还热闹,路上行人见了彼此,不论认识与否,皆是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恭喜大家躲过了枪pa0,逃过了刺刀,忍饥挨饿地活了下来!徐志怀望着,也被这狂喜感染,一路带着笑,大步走到同样人满为患的饭馆。 谈着,声音变低,笑意逐渐褪去,余下的是一片荒芜,一种更深的茫然。 窗外的狂喜顿时变得模糊不堪。 他们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 “我先走了,”徐志怀最先起身,举杯,将残余的冷酒一饮而尽。 徐志怀回过神,举着信,一时五味杂陈。 他如约来,带着她的换洗衣裳、红格子笔记本,以及两本书。 徐志怀弯起唇角,将书和笔记本递给她,接着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读起自己带来的《老残游记》。苏青瑶瞧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倚着软枕,翻开万历本的《谢康乐集》,静静做着注释。 躺在床上工作,总不如端坐书桌前有g劲。苏青瑶看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便萌生困意。她r0u一r0u酸胀的脖颈,左转转、右转转,听骨头咯吱咯吱响。上下左右都拧过,她侧头,看向一旁的徐志怀。他翘着二郎腿,左手拿书,右手的手肘撑在床头柜上,穿得是浅灰的丝质衬衫,领结与领带都被舍弃了,k子是亚麻的,有一些皱痕,看上去很好0。 “小阿七那边倒是留了一些以前的东西。” “嗯,还是她给我的你现在的住址。”苏青瑶说。“她结婚了,你知道吗?” 苏青瑶轻笑:“你出手也太阔绰,ga0得我的都不够看了。” “昆明的一些特产。” 苏青瑶飞快地眨了下眼,探身托起他手中的线装书,瞧向书封。“怎么突然想起来读这本?” 苏青瑶从没想过有天会把“徐志怀”和“闲的没事g”画上等号。 “不算是退休……暂时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徐志怀合书,放到床头柜。“一开始做实业,确是有救国救民的抱负。不光是我,身边的叔伯,同辈的企业家,多多少少有振兴民族工业,将国货发扬光大的理想。但救国,不是我们这些商人能做到的。所以渐渐的,做生意更多是想着养家糊口,给家里人一个好的生活……”说到这里,他顿一顿,看向苏青瑶。 徐志怀便也移开目光,继续说:“等到上海沦陷,我逃到汉口,运输的货轮被日机炸沉,保险公司不予理赔,政府推诿补偿金,我算是彻底破产,因而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在后来去了重庆,有从之照顾着,才日渐振作,那时想着时局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与其逃避,不如去面对,英勇的si总b颓废的si要好。” “但没想到,举国上下,艰苦突围八年,得到的却是一个困乱不堪的金融市场。”徐志怀说着,不由望向苏青瑶,冷不然感觉这满目荒芜中,好像只剩眼前这个人是可亲的了。“实业,我还是想做的,只是没想好具t要做什么……有些厌倦了,从上海到重庆,又从重庆到香港,一直漂泊……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大多时间就待在家里,天气好的时候,去山上走一走,去海边走一走。” 徐志怀低眉而笑。 “我?” “当然是去教书。”苏青瑶浅笑着说。“我的人生到现在,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不容易想明白了,当然要一直做下去……我蛮喜欢教书的,看着那些孩子长大,一届又一届,一代又一代,好像一个百年解决不了的事情,还会有第二个百年。” 没再说话。 斑鸠走了,麻雀来了,成群结队地停在屋檐下玩闹,“啾啾啾,啾啾啾”,听得人心弦缓缓拧紧,绷成一条直线。你这样争强好胜的人,叫你不做实业,整日歇在家里,跟把你千刀万剐一样难受。” 徐志怀拧眉,神se忽而凝重,简直是被冻住了。紧跟着,他磨牙紧了一瞬,似是在咀嚼某种微妙的情绪,这种情绪扩散,浸润了面庞,使得他的眼角发出细微的颤动,微弱到除非贴在他的面庞,否则看不见那被戳中肋骨般震颤的瞬间。 熟悉吗?苏青瑶垂眸,心门低微地颤动。要是他们真的彼此熟悉,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 时间在细碎的话题间悄然流逝,日光斜斜地照在徐志怀的面庞,金红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他起身告辞,不与她说再见,而说:“明天见。” 明天又明天,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来病房,向她汇报拿破仑的近况,给她送换洗衣裳,带花、带水果、带甜点心。苏青瑶的病症时轻时重,反复无常。jg神好的时候,他们会谈天,谈很久,既聊过去的事,也聊现在的事;说小事,也说大事。jg神坏的时候,则一句话也不说,紧挨着坐着,彼此默默看书、发呆,直至颓日沉红。 而她的病也在川流不息的青霉素注sye的帮助下,逐渐有了起se。 徐志怀一时愣住。 回过神,他下楼,迎面朝她走去。 她冲他笑一笑,将球抛给对面的男孩,朝徐志怀走去。 “嗯,家里没什么事,”徐志怀应着,问她,“这是谁家的孩子?” 正聊着,那孩子突然大喊:“阿姨!阿姨!”苏青瑶望去,见他眼巴巴地望着她,想要继续游戏。苏青瑶转回头,对徐志怀的笑从欢迎转为了致歉,继而朝男孩走近几步,点头示意他将球抛过来。 徐志怀见状,足尖g起皮球,脚背用力,将球颠到手心。 苏青瑶望着他,宽松的白衬衣、白k子,怕入夜会冷,衬衫外套着一件薄薄的v领毛衫,像是一位随时准备上场打马球的英l绅士,偏生手里拿着一个沾着泥巴的旧皮球。 “志怀,”苏青瑶喊,“你抛给我,抛给我。” 玩了许久,男孩t力不支,护工便牵他回病房。 苏青瑶与他挥手道别,见他一步三回头得消失在眼前。 他们肩并肩朝南洋杉的y影行去。 苏青瑶笑着点点头,应道:“可不是,后来去了昆明继续带。” “我一直以为你更喜欢男孩。” “现在?” “我?我都喜欢,小孩子都是很好的……”苏青瑶说着,忽而想起什么,唇角噙着的那抹浅笑渐渐褪se。 密密的草丛,高且深,苏青瑶趿拉着拖鞋,脚踝深陷其中,一步一步,涉水那般走着。 “在昆明的时候,有两年,敌机来得很频繁……你知道的,他们是发现哪里有人就炸哪里,不管下头是驻军还是平民。联大没办法,就改为夜间上课。那段时间,我白天没事,会去市场闲逛,虽说口袋里没什么钱,但看看新采的菌子、刚开封的市酒,也会让心情好起来。” “后来读到研三,去省立第一中学实习,我每每看到教室里的学生们——朝气蓬b0地活着,健健康康的——都会想,他们应当有全新的生活,我们所未拥有过的生活。” 徐志怀听着,突得一顿,觉得两脚沉重,实在难以走下去。 她回首,见他正神se凝重地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苏青瑶轻笑,问。 苏青瑶也不急,停在原处,等他。 终于,他走到她身旁。苏青瑶拨开被风搅乱的鬓发,头微仰,仔细辨着他的神情,猜他为什么止步,是因为她刚才的话?她琢磨,心暗暗地跳动。而他面庞低垂,也在看她。他凝望着,不由想:他要是能替她承担这一切该有多好。可 徐志怀是个非常男人的男人,不善于表达自己感受。 看他笑,她也回一个浅笑,手指向草坪。 “我和医院商量了一下,”他突然开口。“过两天可以把拿破仑带到这里来。” “嗯。” “不挠了,再挠下去,我要没衣裳穿了。”徐志怀用眼睛笑一笑。“它现在是动口不动手,喂饭不及时,偶尔要骂我两句。” 徐志怀点头,停在了树荫下,又道:“对了,你的旅店……青瑶,我在想你要不把旅店给退了。” “旅店鱼龙混杂,总把拿破仑独自关在房间里,感觉很不安全。”徐志怀说。“既然它现在跟我熟悉起来了,不如g脆搬到我那边去,还有nv佣可以帮忙照顾。” 苏青瑶听了,下意识就要答应。 “况且我现在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他一眼看出她怕欠他人情,便不动声se地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有拿破仑陪着,能排遣一下无聊。” “那也是我的错,怪我没能揣摩出法兰西之王的心思。” 徐志怀双手cha在口袋,顺势后退半步。 不曾止息的微弱的风,搔着树梢,日光打绿叶的缝隙间滴落,迎面洒进她的眼眸。视线霎时花了,裂成无数碎片,彩光闪烁,如同在看万花筒,哪一个都是他,哪一个又都不是他。那一瞬,苏青瑶忽而有拥抱他的冲动,一定会很暖和。但是……但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想着,她手指蜷曲,收回来,定一定神,说:“医生说,如果我恢复的好,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到时候就把拿破仑接回来。” “打算租一间小公寓,毕竟是来长住的。” “不,不用了,”苏青瑶轻声说着,两手环在身前,倒退到原位,“我还是自己租一间公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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