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倘若不是妹喜的一通电话把我叫醒,那么我可能会睡到下午。失明之后,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我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困了,我就睡;累了,我还是睡。妹喜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方便我伸手就能摸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份简易的午饭所带来的满足感。糙米饭很香,很糯。吃着像是高压锅压过的。这就解释了我在梦中听到的声音。那是气阀在抖动。一点腌木瓜丝的配菜又脆又爽,既有木瓜的清甜,又有酱油的咸香。还有一个咸甜口的豉油鸡腿,酱汁充分地腌进肉里,既不会柴,又有口感。妹喜,你还真懂得抓住男人的胃。 何晴是我的初恋,我也是何晴的初恋。我们是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她很漂亮,很聪明,很骄傲。不过,她的家庭情况不太好。她是前妻的女儿。父亲与继母更喜欢毫无攻击性的小女儿。何晴是生在羊群里的母狼。她天性食肉,性格独立,过于好强得不好相处。大学里,没少想入非非的男同学企图霸占这位高岭之花。我和他们不同。我知道何晴的名号,却对何晴没有兴趣。那我是怎么和她认识的呢?我想想……噢,是在一场由学生组织的舞会上,我替何晴挡了一杯香槟。对天发誓,当时的我绝对没有任何英雄救美的意图。我纯粹是行绅士之礼罢了。之后,我和她,和言情小说一贯的套路一样:男配角与女主角相爱,却因彼此家庭的阻拦,最终只能忍痛分手。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带我到大家庭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我的地位。当时,所有人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讶异。他们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捕捉到我崛起的痕迹。我在整个家庭里的话语权变多了。这是父亲赐予我的奖赏。我不仅出类拔萃,我还是所有孩子中最像父亲的爱宠。有灵性,又听话。我知道你们鄙视我是食物链最为低贱的身份。怎么,是我就不行吗?我隐忍多年,就是在等一个时机与你们一较高下!你们说我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奀仔,我忍。但是,你们说母亲是大字不识的蠢妇人,我绝不忍!你们以为我年纪小,听不懂你们的冷嘲热讽吗?我可是生在你们对彼此仇恨的荆棘之中的顽石!我会要你们好看的!我受到神的宠幸是有预谋的。这条艰辛的生存之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幸运。什么与世无争,什么清心寡欲,什么淡泊名利,都是我的伪装。哥哥姐姐们啊,你们太掉以轻心啦。你们怎能轻易让我抓到把柄呢?我当然会把你们逐一逐一驱离至神殿之外。只可惜,我本该把你们一击致命的。何晴的倒戈,使我的计划成了笑话。本应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计划失败了。诅咒失效,我被反噬。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如果我还有眼睛,那么我一定能杀回去。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有什么好笑的呀?” “小猪,起来吧,太阳晒屁股啦。哎呀,你把早饭吃完啦。这么乖的嘛。我给你带了午饭。凉皮和肉夹馍。我放在床头柜上,你起来吃点吧。” 说是要报仇,但实际上,我连这个鸟笼都走不出去。我贴着墙壁,独自在屋里摸索,走得异常缓慢且谨慎。这里是桌子,那里是椅子。这里放瓶子,那里有罐子。这里不能走,那里不好走。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那些极易让盲人受伤的边边角角,都被妹喜贴上了两层泡沫。我在厨房,客厅,阳台和卧室巡回了好几遍。就当我以为记住迷宫的路线时,我却被脚下的门槛绊倒。咚的一声,我的膝盖磕在瓷砖上。我不疼,我只是愤怒。我怒吼,我捶地,我痛哭。我的智慧是局限于看得见的时候。现在,我瞎了,也就变蠢了。你们剥夺了我的眼睛,也剥夺了我的智慧!我还能怎样报仇!我已经没有资本了!?那就对了。我巴不得妹喜把我扔出家门。可是,妹喜偏偏让我有了生的希望。我有点恨她。因为希望意味着失望。我不想再摔多几次。我把手伸进竹枕下,摸出三张钞票。我还要挣多少个两百五十块钱,才能重整旗鼓?一百个,一千个,还是一亿个?我能否用这些钱去换我的眼睛呢?我不和你们斗了,行不行?我只求你们把眼睛还给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