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到这里,詹姆两眼望天,追忆起往事,缓缓叹了口气道:
“那一年,正是丁未年,因此在监天司的案卷中,也将这场大乱称为……‘丁未之祸’……”
“说起来,唉,本官那年刚刚加入监天司,曾经目睹了那一场大战,因此记得格外清楚。当祸乱发生的时候,是个格外炎热,铄石流金的七月。
“那一日,有无数发狂的异人,自称‘心斋’,毫无征兆地朝燕京城发动了进攻。
“那些疯子们好像蝗虫一样,浩浩荡荡,遮天蔽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监天司得到消息调并齐兵马增援的时候,永定门和广安门的守军已经死伤过半,外城被撕开了两个缺口,杀红了眼的心斋们已经鱼贯而入,攻到了内城脚下。
“监天司当即与城中禁军一起发动了反击,坚守内城九道城门,却依旧难以阻止心斋不要命般的冲击。整场战役,持续了三月有余,从盛夏一直打到了深秋。
“其中的惨烈,非亲历者实在难以想象。不论是监天司一方,还是心斋一方,都有无数异人殒命,血流成河,残肢遍地,杀得昏天黑地,简直目不忍睹。
“那些被感染的怪物们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大幅增强,尤其是这些心斋能够边打边传染,前面的一批刚刚倒下,后面便很快有更多疯子出现,简直杀之不尽。更可怕的,是你身边并肩而战的战友,也许不知何时就会被感染,顷刻间就会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敌人。”
詹姆面色微微发白,似乎仅仅是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一般,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
“最后,内城告破,但监天司集合了燕京城内各大异人门派的力量,加上雍和宫强大鬼物们的帮助,死守紫禁城,又苦战了半月有余,才终于击退了这些疯子。
“那一场大战之后,燕京城内沟壑遍地,几乎没有一间完好的屋舍,就连紫禁城也遭到了重创,你如今所见的,已经是重新修缮之后的的皇城了。
“但说到底最惨的,还是燕京城中的普通老百姓,强大的异人举手投足间便是移山填海般的力量,而且在全力以赴的生死之战中,根本没法留手,真炁波及之处,普通人只要稍稍擦着些边儿,便非死即伤,可想而知,那一场浩劫,户口数百万的燕京城中,死伤何止千千万万?”
“自那以后,‘心斋’的凶名传遍大江南北,也成了监天司和圣上的心腹大患。‘心斋’二字,可止小儿夜啼,大明朝的百姓无不闻之色变。直到监天司发现了从秘银之中提取克制心斋发狂的魔银,情况才慢慢好转,至少这十几年已经很少见到心斋出现了。”
辛子秋并不知道心斋的来龙去脉,听了詹姆的解释,方才明白为何监天司会对所谓“心斋”如此重视,可是,仅是这样,并不能解释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他向詹姆问道:
“‘心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些失去理智的异人,会有这么一个统一的名字?”
詹姆略微想了想,稍有些犹豫地说道:
“‘心斋’二字,是这些发疯的异人口中自称的,至于有什么意思嘛……这个……本官虽然在中土大明朝入仕,但毕竟来自西洋,对中华文字了解不多,不过据宗少卿所说,先贤庄子有云:‘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丁千总可明白其中的意思?”
辛子秋哪里听得懂这拗口的古文?他肚子里的墨水,只怕还不如眼前这西洋人,不过,结合对心斋的了解,他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庄子提到的所谓“气”,指的便是此方世界的规则,它虚无恬淡,无处不在,与万物接触却不与之冲突,因此便是“虚而待物者也”。
而异人受了某种神通的控制,体内的炁被规则同化,便化实为虚,从而成为庄子口中的“虚者”,也就是“心斋”。
这么一想,反而更加印证了辛子秋的猜测,有人在使用强大的神通,以规则之力控制此方世界的异人们,妄图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一次控制数量惊人的心斋,造成如此规模的灾难,所需的规则之力简直难以想象。
辛子秋所掌握的“巴蛇吞象”,能够以规则之力攫取别人的命格,已经是相当强大的神通了,但若是跟能够转化“心斋”的这种能力相比,简直如萤火之于大日,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更不合逻辑的是,如此强大,近乎于疯魔的力量,怎么可能在一个区区五级世界出现?
而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会是那个号称已死,却以大明君主之名,堂而皇之地坐在金銮殿中的陆孚么?
还是那个神秘莫测,先后出现在艾登和虚行子身边的小乞丐呢?
又或者,他们的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么?
辛子秋心中疑惑,随口便问道:
“那这些被感染的异人,为何偏偏要进攻燕京城?按理说,这些人发狂失智,应该是一盘散沙才对,怎么能形成如此大规模的组织呢?“
詹姆耸了耸肩:
“这件事,监天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啧啧,这也不算是秘密,说说也无妨……监丞甘大人一直认为,心斋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有人蓄意而为,包括宗少卿在内,监天司中大部份人都同意他的想法,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紧跟着,他那双西洋人特有的碧绿色眼珠狡黠地转了转,话锋忽然一转:
“久闻弥婆教不尊三清,不敬佛祖,只拜天外无面蕃神,法术十分奇特。本官数年前曾与贵教‘甲’字辈大长老‘甲贰’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极深,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辛子秋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詹姆忽然把话题扯到了弥婆教身上,总算他脑筋够快,谎话张嘴就来,信口胡诌道:
“本官也是初入弥婆教,级别也低微,还没机会见过‘甲’字辈的长老们。”
詹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丁肆千总对心斋所知甚少,其实论起对付这群疯子的经验,贵教若数第二,那可没人敢称第一……”
辛子秋闻言,缓缓转过头去,双眼放出两道寒光,透过诡异的鹿头面具,死死盯在詹姆的脸上。
这西洋人不断把话扯到弥婆教上面,原来一直在试探自己。
辛子秋对弥婆教几乎一无所知,但他此刻可以确定,这古怪的教派与心斋肯定有极大的关联,而自己虽然从詹姆口中知晓了不少心斋的来历,但也无意中露出了马脚,被詹姆看在了眼里。
也许,宗镜深夜派他前来,就是因为监天司已经对自己弥婆教徒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事已至此,辛子秋却也不打算被人牵着鼻子走,大不了就来个死不认账,反正既然詹姆还没有戳穿自己,就说明监天司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冒名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