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昔日爬树掏鸟被大皇子损为村姑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了王朝的明阳公主,被她唤做阿耶阿妈的人成了她身边的姑姑和侍官。
而她的亲生母亲,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是王国的女皇。至于亲生父亲……她刚满月便撒手人寰了,还是为了她被送出宫的事情,活生生怄死在病中。
“儿臣参见母皇。”她依照莲青教授的皇室礼仪,一丝不苟地对这个据说是自己生母的人行跪拜大礼。她行得很标准,无他,为了怕莲青伤心背地里练习了许多次罢了。
“好啊,好,是朕亲生的长女,”女皇热泪盈眶,扶了这个新迎的公主起来。幼女还没满五周岁,要等了今年冬至才有五岁,还是团子一般幼小,穿着公主的服制显得格外活泼可爱,“真是像朕。”
是肖似得很。
一般的杏眼桃腮,只是眼前女皇是一双短而浓的蚕眉,公主是含情娇媚的长眉。
大约也就这点区别了。
但公主只觉得恐怖。
她与眼前的女皇是如此肖似,可从女皇眼里她却感受不到多少母亲这个意象带来的温暖,只觉冷得很。
可是莲青教过,对着女皇要说,“儿臣在宫外十分思念母皇,今日终于一见,满足了儿臣孺慕之情,儿臣心下感激,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是她还太小,也不像长兄一般在宫里长大,还没学会如何摆出一副最合适的神情,只能望着女皇的双眼,努力地亲近这个生身母亲。
栖梧宫的摆设太华丽了,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可接近的傲慢与冷漠,连带着书房里的阳光都比外面要更冷些。
女皇打量了这个女儿几眼,才对着后头的莲青笑道,“想来瑶儿还未开蒙,明日起跟着琦儿的教引姑姑学礼仪吧,也开蒙读书,学些琴棋书画,别丢了公主的脸面。”天子似乎是想了想,又招来身边的中侍官紫薇,道,“你去瀛海宫叫了谢贵君来。”
不多时,谢贵君一身娇俏打扮款款而来,公主只能看清他头上的高冠和飘逸宽大的袖袍飘带。他已过而立,看去却犹如二十许人,身材修长,姿容昳丽,一双眼睛长而不狭,含了盈盈春水一般笑着对女皇行礼:“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侍来所为何事。”
男侍的眼珠子略微转了转,便瞟到了女皇身后的公主身上。
“见过谢父君。”公主微微福身,公主身后的姑姑虽也跟着行礼,身姿却是僵硬得很。
女皇引过了公主去,“长风,朕想将瑶儿交与你抚养一阵子。她刚回宫,还不甚熟悉规矩礼节,得有个父君看顾。”
谢长风看向这个新带回来的公主,伸出手笑道,“二殿下,和谢父君回宫好不好呢。”他没有过孩子,饶是这个公主是张桐光的长女他也还能存了几分善意——只要养成自己的闺女就好,她没见过她那父后,若能以后认下自己做父君,他谢长风也能有个孩子依仗。
很难说女皇在考虑什么。或许是为了这个女儿考虑,给她找一个强有力的养父做依靠;又或许是为了谢长风考虑,打杀了江少使后又给他点甜头;又或许是为了不让江宁谢家起疑心,给一个女儿养着,看看未来的希望。
“儿臣都听母皇的。”公主谨慎道,身子却下意识地往身后姑姑的方向上靠近了些许。
那个莲青是张桐光的人。谢长风心中有些不悦起来,张桐光留下的旧人无一不觉得是他害死了张桐光,想来也要在背后和这个公主说些防备他的言语。
长此以往,养父女间必生嫌隙。
女皇也瞟了一眼莲青,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那你便要称一声父君了,和他回宫去吧。”女皇抖了抖广袖,那朱红袖口上的金线凤凰便似要飞起来一般,“以后你就和谢父君住在瀛海宫,等你安顿下来了,可以抽空去上阳宫看看你阿兄,或者去刘少君处看看你三妹。”
女皇的笑意总是不那么深,淡淡地飘过面上罢了。便是同这个长女说话时也带了几分审视的眼光。
“是,母皇,儿臣记下了。”
金乌城的墙壁又厚又高,金黄的重檐琉璃瓦总是在日头底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来,晃得人眼睛疼。
大皇子在宫中是独居在上阳宫一处的。这所宫殿并不属于东西六宫,本是前朝皇帝修来用作皇子公主们的住所,到了本朝,太祖皇帝开恩准许皇嗣们与后妃同住,这所宫殿便成了年纪渐长但尚未开府封王的皇嗣们暂居之地。大皇子因着是内定的储君,又是先凤君所出,身份贵重,不好交给侍君们抚养,便独自住在上阳宫中,由女皇抽空亲自教养。
“阿兄!”宫里难得有个阿瑶认识的人,她才在瀛海宫安顿下来便跑到了上阳宫寻兄长。
恒阳王在宫里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天家典范,此刻见了妹妹也没有忘记该做的面子,便扶了阿瑶扑过来的身子,笑道,“你可算愿意诚恳叫我一声阿兄了。”他捏了捏妹妹的脸,“我们去刘少君宫里看看阿琦,她病着没好,所以才没去接你的。”
“阿琦,是三妹的名字吗?”
“是啊,”皇长子笑,叫人拿来笔墨,一笔一画地给妹妹写兄妹三个的名字,“景家到我们这一代,要从水从玉,我的名字是’渡顼’,意思是戴冠之人;你的名字是’漱瑶’,是父后亲自取的,他希望你可以做个知足常乐之人;三妹的名字叫做’涟琦’,是母皇起的,是美玉相连的意思。”
女皇希望双生胎降生能带来更多的子嗣。
大皇子微微眯起眼睛,母亲已年过四十,按太医们的说法,怕是很难再有子嗣了,将来立储无非就是他们兄妹三个里头择。阿琦体弱多病早被排除在外,如今又将阿瑶封了公主丢给谢贵君……看来女皇属意的还是他。
“只有我的名字是父后起的呢……”阿瑶小声问道,“母皇不喜欢我吗。”
大皇子怔了一下,笑道,“只是父后更喜欢你罢了。”哥哥摸了摸妹妹光滑的丫髻,“阿瑶,在宫里不要问这样的问题,母皇自然是喜欢每一个孩子的。”他站起身,尚且幼小的男孩牵起更幼小的妹妹,“我们去看阿琦,她身子不好,一直是刘父君照顾着的。”
遇见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实在是很奇妙的体验。
大皇子从容受了刘少君行礼,便拉着妹妹去看这个三妹。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儿看着彼此都有些惊奇,血脉里的联系一下便被唤醒了似的,看着对方格外地亲切。
三公主正要起身去迎这个姐姐,只是身上还没好全,动作急了便有些头晕目眩,一下子栽倒下来,看得阿瑶慌了神,赶忙去扶了妹妹,“阿兄同我说你病着,还是躺在床上吧。”一时间两个小女孩四目相对,同样的长眉杏眼,水灵灵的相互打量。
因着在病中,三公主的头发绾得松,只用丝缎发带束起来,身上也是家常的浅碧色衫子,连裙子也是水雾色的,看去清新秀丽,婉约文静;二公主则被谢贵君打扮得娇俏,红裙翠翘金丝镯,很有些天家的盛气。
少君刘端给三个皇嗣上了果子点心并糖水,笑道,“难得三位殿下都来,不知道二殿下喜欢什么吃食?我叫人做了来。”他相貌不算出众,性子温吞,不如谢长风得宠,却也能独善其身,既不参与继后位置争夺,也能有女皇细水长流的宠爱,还能拉了三公主在宫里抚养,很是个妙人。
“谢谢刘父君,这些就很好了。”阿瑶并不见多少局促,反而大大方方行了礼,婉拒了刘端的好意。
他轻轻笑了笑,“三位殿下有事便叫宫人,我就不打扰三位殿下了。”他很懂得分寸,也不多染指皇嗣,只尽自己看顾的职责而已。
大皇子习惯性地露出那种宫中行走时的高深笑容来,“恭送刘父君。”
两个公主等着刘端一走已经抱在了一起,好奇地试探对方,哪怕什么话也不说都相视笑了起来。
看得哥哥心下不舒服:“怎么阿琦就这么亲,对我连声阿兄都不肯叫。”
三公主就宽慰起兄长来,“阿姐和我长相一样,我也看着阿姐亲,阿兄定是捉弄阿姐了。”她声音细弱,低低的,却是清脆悦耳。
“阿兄拿着我的鞋子不还给我呢!”阿瑶对着阿琦格外亲切,便不说几句话就已经像是非常亲密了,“还不许我和尤里乌斯聊天!”
“阿兄啊……”阿琦吃吃地笑起来,“阿兄一直都喜欢捉弄小宫娥宫侍,早先便被母皇罚过,还为此将阿兄身边的宫人都换做了四十岁以上的呢……”
“你们两个聚在一起就讲我坏话啊,”大皇子笑得满面春风,两个妹妹看着丝毫不觉什么美貌可亲,心中只有警铃大作,“可怜我两个双生妹妹都不喜欢我,我可实在太伤心啦……”他仗着美貌假哭起来。
两个妹妹根本不上钩:“阿兄……换一招吧……”说话的是三公主,“这个只能对侍女们用的……”
“你们两个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用什么手段害你们啊……”大皇子毫无办法,“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两个妹妹啊……”他小大人似的一手摸一个妹妹的脑袋,“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搬到上阳宫和我一起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