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木木地坐在门口。 过了会儿,老郎中挎着布袋匆匆出来。罗怀急迎上去:“老先生,我师父怎样了?” 这厢罗怀在细细记着郎中的各项叮嘱,那厢的堂下还在吵。 有他这么个胆大的在前面顶,旁边几个之前畏畏缩缩觉得自己不占理的也跟着硬气起来了:“可不是!俺们几个也没说什么话。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他老人家自己吐的血,俺可没碰他一个手指头!…要我说,他老人家分明就是被司景给气的…!” 任青山额头青筋绷起老高。 此话一出更是激起千层浪:“谁信啊!今日来找前日就除名?他不是你们少阳号称百年难遇的天才吗?” “要我说,就算是除名了,你们也肯定是知道他去处的。反正,今日要是得不到司景的消息我们就不走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对不起好友对不起天下也就罢了,总不能看着自己师父病成这样了也不来看一眼吧!…” 他将纸狠狠一拍,大步来到堂下。来回扫视着这一众嘴脸丑恶的人,罗怀尽力忍住泪,寒声询问:“敢问几位前辈,今日来我少阳究竟所谓何事?寻求司宗…司景下落又到底是为何?” 几人对视一眼。领头的刀疤脸自然是不屑于与罗怀说话,有个站在最末的出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出来说什么话!…俺找司景,自然是要替俺惨死的阁主报仇!” 那人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刀疤脸道:“哼!小孩,你别在这自以为公道!我知道你想说几年前的事与司景无关。但若不是他当时到处去张罗着撺掇怂恿,我哥哥又怎么会被唬得去给他做了替死鬼!被他累得死了那么多人,却偏偏他全须全尾的没事…他哪来的脸活!”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意。罗怀停下来,冷冷道:“我也可算是听明白了。你们几个没本事也没胆子去跟真的凶手报仇,就挑着我少阳派待人仁厚来欺负。当年,张阁主与司景志同道合,愿意与他一起为了天下苍生坦然赴死。却没想他手下的几个根本都是缩头乌龟。当年没胆子一起去剿灭魔头,如今更是只敢来少阳撒野。呵,也不知是真心想为自家阁主报仇,还是急着…哼。急着找张阁主那点下落不明的家产!” 刀疤脸更是恼羞成怒,霍地站起身大吼:“放你娘的狗屁!…信口雌黄!那你就敢去杀连夏吗?!啊?小子!你敢吗?!你生得早,你根本不知道他…!” 刀疤脸猛地止住嘴。众人骇然呆立当场,一时都被面前这位满脸狰狞杀气腾腾的少年惊得忘了该说什么。 罗怀急喘几口气,压抑下怒意。他对任青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是。师叔。弟子知错。”接着头也不回地往里间去了。 外面,任青山还在慢慢对众人道:“…这孩子年纪最小,成天胡言乱语的。他自小与我师哥感情最好,我师哥也是最疼他…诸位可千万莫要当真。” 木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眼紧闭。嘴角的鲜血尚未凝固。 他在床边坐下,愣了会神。 前些日子。宋临天从秦州回少阳后,便与张望安谈了一夜话。第二日一早她就没了踪影。 唐北川立刻去找师父。师父只道宋临天是有自己的事要做,让他不要担心。无论唐北川怎样软磨硬泡,师父就不松口。既不告诉他师姐去哪了,也不许他去找。 却没想到,唐北川就这样犯起了犟。 他就这样被师叔从少阳赶了出去。临行前,一身的血痕甚至都还没干。 唐北川头仰得很高。他望着那一方湛蓝的天空,声音轻轻却很坚定。 “——我要亲口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样不告而别。” 前日张望安迫于无奈,只得当众宣布将他除名,永不许司景再入少阳一步。 看着又上门来闹,指桑骂槐的这些人,连着走了三个徒弟的老宗主始终面容平静,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他才缓缓站起,吐出了满嘴鲜血。 望着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张望安,罗怀眼泪缓缓滑下。 替师父,师姐、师兄们,守好少阳。 猛地勒住缰绳。马背高高扬起,骏马嘶鸣。 司言微一点头。匆匆往院里去,随口问:“小叔怎样了?” 连着穿了几道门。 司言低头与父亲见过。司丰背着手,道:“嗯。…都办妥了?” 司丰沉吟不语。片刻后,父亲低声道:“…也好。既是如此,那你先去见过你祖母吧。” 老太太只抚着司言的头不住掉泪,嘴里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在外可要记得你祖母。遇到什么事,不许傻愣愣地往上冲啊!…” 但也不能久停。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他仔细整了整衣裳,又往后院的那处小屋去了。 一个赔笑道:“阿牛刚给六老爷喂了点粥,还是不喝。只好又给他灌下去了…目前倒还没吐。” 帘子拉得死死,屋内一点光也没有。因此,司言也只能隐约看到榻边守着的两位下人,以及微微鼓起的床褥。 缓步来到榻前。 脖颈上,有几道狰狞外翻的淡色伤疤,是他连续几次割喉失败留下的痕迹。左右腕上,更有两根拇指粗的铁链将他拴得紧紧,再也不许他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司言走到床头。 司景直直地,空洞地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就这样木木地睁眼看着,许久也不曾眨一下眼皮。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小七知道,小七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小七明白小叔的遗憾。我已去安豫王手下应了征。明日就动身去北疆。小叔没完成的所有抱负,侄儿帮您完成。” “今日一别,小七不知何时回来。…不管怎么样。就当是为了小七也好,为了祖母也好…求您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