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山,黄昏间,空气处处夹杂躁热。 月影初升,客栈里,瓦儿坐立不安,秀眉深锁,来回在房中走动,目光不住往窗外探去。终于,屋外一抹青影走进,瓦儿急忙奔上前:“云姨,有消息吗?到底怎么回事?” 蓝枫云坐下为自己倒上茶,喝一口道:“几经周折,大抵可以证实,银翟确已在把握朝政,百官俯称臣,辅佐于他。” “怀疑什么?” 蓝枫云较她冷静“此事虽非空穴来风,但我有出示王宫令牌秘密向官府打探,城令官不会骗我。银翟虽把握朝政,但光明正大并无夺位之意,且满朝文武似是真心辅佐,细细想来,应该不是银翟阴谋所致。” 蓝枫云一把握紧她颤的手,严肃道:“小姐,我知你担心。此事你不相信云姨的判断,也该相信大王。大王冷静睿智,江山内政格局是他一手把定,他明知自己身患咒疾,定然早已安排好朝内外事务,银翟一人之力,如此快趁虚而入,扳倒朝阕不大可能。所以,小姐仔细想想,现今局面,对大王休养身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蓝枫云肃静半晌,肯定道:“银翟纵有邪恶一面,但终究流的是银氏血液,我绝不信他会将王族数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中。事已至此,你我该做的事早日寻得那下咒之人,为大王解除诅咒。” 只是须乌子,你到底在何方?冀哥哥,你一定要吉人天相! 蓝枫云惊愣,回眼仔细看她,只见她目视前方,浑然忘却周遭一切。清澈眼波本若幽然清泉,现被锋利冰芒覆盖,又似岩浆深流奔腾,穿透遥远长空焚烧天际。她的眼神那么冷冽极端,几番天真,几多纯情,在低眉敛目中悄声退去。 “云姨觉得瓦儿在迷失了么?”瓦儿低问,冷然中有丝茫然。 瓦儿眨眨眼,逐渐明白过来,盯着蓝枫云担忧的神情,她淡笑:“云姨,人总要长大,不是么?我已经长大了,会爱也会恨。不知道将来还会生什么,但我对冀哥哥有多少爱,便对银翟有多少恨!云姨,我答应你,或许我会迷失,但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她从不愿去恨,恨一个人是件太痛苦的事情,但,她无法不让自己恨若冀哥哥不在了,她又怎会独活于世?命运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模糊的灰色沉淀着岁月光阴,每一丝感受刻烙最真实的痕迹,她的心一天天在迷离中蒙上寒冷的面纱。 瓦儿紧了紧肩头包袱,望向前方。 “茶溪镇?” 瓦儿蹙眉:“天下之下,不知那须乌子藏身何处。我好怕遍寻不获,耽误了冀哥哥” “我明白了。事不宜迟,立刻赶路。”瓦儿目光稳稳直视前方,银牙紧咬,手一扬鞭,马蹄飞践,栈道上扬起一片薄薄沙尘。蓝枫云抓住缰绳紧追上去,担忧喊道:“小姐慢点,你才学会骑马不久啊!”“云姨,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切找到那须乌子,早一刻找到,救冀哥哥的希望便多一分!”瓦儿奋力扬鞭,带着全然的希望朝前奔去。 旭日逐渐高照,明晃晃的光亮透过林间枝桠,偶有清风拂进丛林,轻掀马背上两人汗湿的丝。中午停在树下吃了些许干粮又即刻赶路,太阳偏西时近黄昏,瓦儿不愿停歇,双膝早已隐隐痛,可想而知,不善骑驾者数个时辰连续被坚硬的马鞍磨蹭,皮肤早已磨出青紫肿痕。她未喊半句疼痛,焦切渴望到达茶溪镇的念头驱除了一切苦难。 “小姐有没有感觉不适?这片林子最大的危险就是障气太重,小姐若不适应,千万不可勉强。”蓝枫云是练功之人,能调节内息屏除障气侵袭,瓦儿的身子却令人堪忧。 “可是小姐大病初愈,体质太虚 “不行!时间宝贵,不能舍近求远,我心急如焚,片刻都不能多等。走吧,云姨,天色快黑,我们必须穿越山头,希望天黑前到达茶溪镇。”瓦儿主意坚决,蓝枫云不再多劝,让她服下护体药丸才稍稍放下心弦。 四周静谧,突然一声老鸦惊呜——“哇”声孤凄暗长,林间立刻掀起一阵冷风。 “嘶——”马儿陡然驻足不前,仰天嘶鸣,尖锐的声音划破林间沉静。树枝间鸟儿扑翅腾飞,瞬间不见踪影,暮色笼罩,夜风穿梭于枝桠间。 瓦儿惊呼:“云姨!” 刀光,在刹那间闪现,反射着夕阳的光亮,晃入人眼。四名黑衣客从坡上纵身飞下,刀锋直逼马背上的人。蓝枫云抽出长剑“铛”地一声挡住,眼中精光迸,扭头大喊:“我来抵挡,小姐快跑!”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突然马匹又是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再突然跪地,原来马被一飞剑刺中大腿。瓦儿一个不稳,跌落倒地。“嗖嗖”剑气涌来,她惊骇地瞪大眼,抓紧手中包袱奋力抵去,包袱被刺成两半,碎片横飞。蓝枫云柳眉倒竖,红了眼拼杀过来。对方步步进逼,招招欲致人命。 黑衣客蒙着面,只露森寒眼睛,听得瓦儿问话冷笑不语。 “哼。”黑衣客依然闭口,冷哼一声又要举剑。 黑衣客沉默一瞬,终于开口:“反正要死,何必知道太多?总之有人要取你性命就是!”瓦儿握紧手指,继续追问:“你们一直跟踪我们,也知道我的身份?” “难道要杀我的是宫中之人?”瓦儿话刚出口,眼前腥风再起。她不会武功,只能拼力绕着树左躲右闪。寡难敌众,不到片刻,黑衣客虽有伤亡,但蓝枫云肩头、手臂便淌出鲜血。危机难以化解,紧要关头瓦儿眼眸一闪,喘息越急促。蓝枫云使出最后一力,一手提起瓦儿胳膊豁然腾空,二人侥幸飞身上马,连策奔出。 一骑狂奔,不分山路与丛林,一口气不知奔出多远,直至听不到后面追杀风声,蓝枫云才吐了口气,身子软软伏了下来。 “云姨撑着点。驾!”瓦儿丝滴着汗珠,在天空最后一抹霞光中闪烁。她咬住牙根,望着暗不知深处的前路,奋力狂御。 月光洒在那人身上,孤冷,寒厉。 瓦儿紧急勒马,蓝枫云下意识挺直脊背,二人目光落在月影下的那人身上。剑光逼人,丈余之外,那人全身上下分明透露着杀手的气息。对,惟有杀手,才能让人感觉接近死亡的颤栗。 “你以为自己还能逃脱?”声音极冷,是个女子。 “你是医女?”小嘴微张倒吸一口凉气,瓦儿满眼不可置信。 蓝枫云长剑在握,凛声道:“竟然是你?我早有疑惑却没想到你竟是杀手你在宫中做医女,又是为何?” 方旋勾起唇角,冷然不已:“说吧。在你们死之前,有什么问题,我不会像他们那般吝于回答。” 方旋淡笑,笑容清丽绝美,她缓缓收剑,好整以暇地答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是杀手,他们想做我要做的事,所以我便将他们杀了!” “是。”方旋依旧笑,仿佛只是一件举手之劳“他们不能夺走我的目标!红瓦儿,你一定很好奇,也很惊讶,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要杀你,呵呵连同我在内,对你而言绝对是个意外。” “谁?” “月容”瓦儿轻念这个名字,浑身窜过寒意。自己与月容自小一同长大,关系不冷不热却也了解其秉性。月容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但为人处事尚懂得分寸,表现雍容大度,进退得体。身为冀哥哥的王妃未得到宠爱,她知道月容一直委屈压抑,却并未多言。若说月容要想置自己于死地,是否太过夸张? 蓝枫云抹去嘴角血丝,低声道:“你既然也动了杀人之心,那么为小姐诊治现萝陀毒时,为何不顺水推舟,干脆不给小姐解毒,又何须这样苦苦追杀?” 方旋重新举剑,声音顿时变得凄厉:“太多事情,你红瓦儿永远不会明白!浦月容恨你夺去冷君的宠爱,又恨冷君逼死她父亲,她对冷君又爱又恨却无能为力,若要报复,最佳办法只有除掉你!而我” “我为另外一个人!”方旋尖锐答道,寒光一闪,手中剑已舞出凌厉锋芒。 “银翟?”瓦儿只觉血液窜上头顶,顷刻间恍然大悟,原来方旋跟银翟同是杀手,他们根本就是早早相识,关系密切。脑海中同时闪过数道精光,似有重要线索浮出水面。她急切摇头,强迫自己思绪清醒些,无奈白日受障气攻体,适才遭人追杀已是筋疲力尽,恍惚间直抓住一点——银翟与方旋联手进宫,根本是有备而来,宫中究竟还有多少银翟的人?如此想来,冀哥哥身边危机四伏“摄政诏王”极可能隐藏巨大阴谋 方旋握住剑的手微微颤抖,月色下脸庞苍白如雪,声音清冷隐有孤凄之感:“我说了,太多事情,你们永远不可能明白!为何红瓦儿你可以轻易赢得一切?连翟也”突然,她语气一转,充满杀气:“所以,我无法容忍!无法等待!纵然浦月容下的毒足够你历经折磨死亡,但我更愿意亲口了结你!” 某种坚硬而柔软的东西陌生地撞击上方旋的胸口,她吃惊于瓦儿会在自己生命危机的关口,一心念着病入膏肓的冷君。怎样的爱才能让人忘却自我生死?怎样的情才能如此无怨无悔付出?怎样的讽刺才会让翟爱上的女人一心只为他人苦涩如泪,方旋抿紧白双唇,不想去理解瓦儿悲哀的眼神。 “不是!”方旋飞快地否认,明明是谎言,她却不假思索地坚持骗到底。瞧见瓦儿瞬间足以照亮漆黑夜空的脸庞时,她感觉到一种深刻的不可思议。如此甚好,她心中扬起快意冷笑。 瓦儿跳下马背,不顾一切冲到方旋的马下,仰头对上那寒光颤颤的冷剑,以前所未有的语调乞求:“医女,我求你无论是由原由,若要杀我,请让我先去找到须乌子,我一定要救冀哥哥” 夜风清寒,林间隐隐传来虫鸣。 瓦儿双手一抬,抓住她的剑尖,刺痛立刻沿掌心涌遍全身,她咬牙定定注视面无表情的方旋,不放弃道:“你若也真心爱着一个男人,就该知道什么才是生命中的遗憾冀哥哥光明磊落,一生为国为民,实在不该遭此劫难,我若现在死去不能救他,纵然地狱黄泉也不会瞑目。医女请以一颗爱人之心答应瓦儿,事完之后,瓦儿甘愿将命交予你。” 一句话如无声剑锋擦过方旋的咽喉,她的胸口急促起伏起来。其实动亲手追杀瓦儿,此举是一时气愤造成,那夜翟对冷淡无情确实激怒了她,她便连夜赶路直追上来,满腔愤恨急欲宣泄。然而当瓦儿真正站在她面前,曾经沁梅园中真心待她的短短时日情景如影随行,弄得她心思不能冷硬如铁,挥剑夺命。 如此一想,方旋手腕一番,剑气如虹抖动开来。蓝枫云早有防备,使劲推来瓦儿,自己连翻带踢将方旋击下马背。 火把照亮每个人的脸,红彤彤的颜色映得方旋脸色通红,扬在半空中正以狠绝之劲刺下的剑突然“铛啷”一声被某物击中。她感觉虎口一麻,自知遇到高手,来人气势庞大,绝非朋友。于是,她长剑一反插入鞘中,连身飞跃上马,在众人未做任何反应之前,策马离去。 瓦儿无暇顾及十数个高举火把的护卫,见到蓝枫云满身粘湿鲜血时,泪洒衣襟:“云姨,你伤得好重” “红瓦儿?该不会恰恰是本姑娘认识的那位红瓦儿吧?”一声甜脆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火光中,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美丽绝伦的少女面孔。长乌黑,肤若凝脂,弯眉巧唇,笑容甜美自信,这面容—— “真是你——瓦儿郡主?” “颜儿。” “你怎会在这?” “说来话长” 北诏国楚颜公主怎会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此?林间路被照亮,马匹在众多护卫下姗姗而行,当她们到达茶溪镇时,月已升上正空,清辉洒满人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