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小雨已经停止,天色渐亮,似乎将要转晴。尚可喜佯作息怒,冷不丁地问道:“我听人说,你私下里放走了好几个赤匪奸细?”
金光一怔,说道:“军队苛暴,动辄以奸细之名抓捕民众。民众畏我如虎,人心不附。人心不附,则城池难守。我私放囚犯,为王爷收民心耳。”
金光同情抗清志士,平南藩军队抓到抗清志士,金光总是想方设法予以保全。尚吉喜对此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敲打金光。
偏偏,金光并不怕死,对此满不在乎。他有志恢复,与尚可喜结为密友。造化弄人,尚可喜黑化成了大汉奸,屠杀了无数汉人同胞。
作为尚可喜的谋主,金光亦难辞其咎,良心不安,若能早死,说不定还能早日解脱呢。
尚可喜看着金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呢?
“王爷什么时候晤见金堡?”气氛尴尬,金光转移了话题。他已与赤军侦侯搭上了线,将来还有大用,不能轻易暴露。
赤军将要拔营西撤,临走之前,岑丹初派金堡出使清军。
尚可喜备受刺激,重新恢复了斗志,说道:“一个时辰后。”
未正时分,尚可喜抽过一袋黄烟,洗漱梳头,换上官服顶戴,顿时精神焕发。
金堡昂首进入大堂,见尚可喜端坐主位,左右坐着两列亲信,左首为耿继茂,右首为金光。他长揖不拜,说道:“大明故礼科给事中金,见过故广鹿岛副将尚。”
尚可喜投降满清前,任东江镇广鹿岛副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官职,出自金堡之口,竟令尚可喜心中一动。他板着黑脸,问道:“尔是金堡?”
“便是。”
“尔在赤匪中官居何职?”
“赤军兵强马壮,能征善战,自入粤东以来,屡战屡胜。首战而焚毁船厂、炮厂,再战而全歼红旗水寇,三战而重创伪王,四战而光复四会。阁下以匪称之,岂不自欺欺人?”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怒目相向。金光也为金堡捏了把汗,生怕尚可喜情绪失控,枉杀了金堡。
耿继茂年轻,修养不够,立即起身斥道:“金堡,你执礼不恭,蓄意挑衅,岂谓靖南藩无人乎?”
“呵呵,”金堡一笑置之,说道:“吾奉岑大将军之命出使虏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大明殉节,吾所愿也。”
明廷“打虎”,金堡备受摧残,幸赖岑丹初相救,才侥幸捡回性命。他亦大为收敛,置身赤军营中耳濡目染,大为触动,已经诚心归顺赤军。
此次出使清军,凶险至极。金堡抱着必死之心,宁死也不能辱没赤军。
“哈哈,”尚可喜佯作豁达,对耿继茂说道:“贤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此狂士也,犹如汉之祢衡。曹操欲杀祢衡,遣送祢衡出使刘表。刘表亦受侮慢,再转送于黄祖。黄祖杀祢衡,卒承骂名。贤侄,吾二人不要中了岑贼之计。”
耿继茂恍然大悟,随即出言侮辱,说道:“听说,郑芝龙早几年就想杀你,方国安庇护之,让你苟活至今。结果你不思悔改,在永明王那边莠言乱政,该杀,该杀。”
“杀身成仁,吾所愿也。”金堡慨然说道:“吾死之后,愿化为厉鬼,继续杀贼以报国。”
尚可喜大受触动,忍不住看了一眼金光。这两人都是文士,姓氏相同,都不怕死。他一生杀人无数,就怕遇到这种人,油盐不进,无惧生死。
金光出言打圆场:“既为使者,总要以礼相待,何必在此争论生死?请平南王赐坐。”
尚可喜对金光言听计从,令亲兵搬来凳子。
金堡却不肯落坐,说道:“金某立过誓言,决不食鞑子一米一水,决不穿鞑子一衣一帽,决不坐鞑子一凳一床。今日来使,只有几句口信,金某说完就走。”
碰到硬骨头了,尚可喜强压怒气,问道:“你说吧。”
金堡神色郑重,向尚可喜抱拳行礼,接着环顾众将,一一行礼,说道:“吾奉大明宁国公援剿大将军岑公之命,特来知谕诸位。岑公有言,赤军广发告示,严禁杀戮,是以民心归附,百姓拥戴。乱世兵戈相加,鞑子屡有屠城之举。从今往后,若有再敢屠城者,不分满洲蒙古汉军绿营,岑公必亲统雄师,挞除暴虐,虽远必诛。他日战场相见,两军痛快厮杀,勿使百姓受罪……”
正如金堡所言,赤军已经广发告示,严禁杀戮。文中还特意恐吓清军,若再胆敢屠城,滥杀百姓,赤军必诛除殆尽,决不宽赦。
满清与蒙元一样,皆以异族临御中原,兵精而少,故习惯屠城,一方面恐吓汉族军民,一方面放纵士卒劫掠,以鼓舞士气。
这次入寇粤东,东勋望风而逃,但在南雄、清远两地,守军亦激烈抵抗。破城之后,尚可喜皆下令屠城,以恐吓粤人。士卒洗劫两城,收获颇丰,亦心满意足。
广州为岭南名珠,有人口近百万,城中资财不下千万。清军垂涎已久,一旦破城,势必要大肆劫掠。屠城,无疑是最简单粗暴的劫掠手段了。
为了阻止清军屠城,赤军又是发告示,又是派使恐吓。这下子,清军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岑丹初为收取民心,竟敢干涉我平南、靖南两藩军令,真是岂有此理!”尚可喜大为窝火,却又慑于赤军军威,不敢大放厥词。
“口信已经传达,吾使命已成,告辞。”金堡说罢,扬长而去。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