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走,英国人也不给她走,第二天就有人登门,希望水苓能够“深明大义”,揭示敌伪分子的真面目。可无论英国人以什么理由威逼利诱,皆被水苓拒绝。 徐谨礼走进来时被换了一身衣服,和那天在狱中的穿着完全不一样,明显被英军整理了一番,不能以太狼狈的样貌出庭,被马共在旁听席的人看见会有情绪。 无疑,他在牢狱之中遭受过一定程度的审讯,至于手段,除了英军,无人能知。 原告方有马来人和华人,指责徐谨礼在战争期间联合日军侵犯平民权利,律师则是英国人。 水苓在上法庭之前曾经询问过律师,她作为间谍曾经被日本人和苏丹共同指派监控徐谨礼这件事可不可以提供证据,她可以提交部分曾经在间谍组织中的证据,以此证明徐谨礼和日军阵营相反。 水苓没办法,将父母给她的遗书拿出来给律师看,问这个足不足以证明他的间谍身份。 现有的证据都用不上,不过还好,原告方也只有证人证词,证据也不充分,扯皮还能再扯一段时间。 “首先,原告的陈述并不属实。我丈夫在抗日战争期间的所有行为全都是为了打击日军,他和日军的联系是为了军事战术上的需要,为了有效打击日军而获取军事情报,没有参与日军的迫害行为,和日军仅仅只有联系而已。” “在日本攻占马来亚期间,他还曾带领游击队对抗日军,甚至因此被日军悬赏追杀,救出被日军关押的英澳俘虏,援助他们食物与衣物。如果您方可以找到马共所提交的英澳俘虏名单或者当时日军悬赏赵奕真的通缉令,这些也可以作为证据证实他的立场。他作为一名抗日军人,被污蔑成日军共犯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我作为他的妻子对于这样的污蔑感到寒心。” 庭审一结束,徐谨礼又被带走,水苓未能和他多说两句话。 庭审一周后,英军又突然来到她所在的宅子里,以搜查为由将家中翻得乱糟糟一片,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进行掠夺,贵重物品全被带走。 自从家中被劫掠过后,外加马来亚政治经济秩序混乱,他们的生活条件急剧下降,她只留下了那两个混血女佣,其他佣人都在被抢劫之前给了遣散金辞退。 水苓所在的华中在战前还能有食堂,战后学校供应不起,大家都自己带饭吃,不少老师也吃不上饱饭,只能多喝浓稠的粥配上咸菜或者酱豆,一天吃一顿。 后来水苓在报纸上看见华人领袖陈嘉庚对此发言,说英军此举令人震惊和愤怒,明明可以用催泪弹就能控制示威者却选择枪杀,行径过于野蛮。 白人有同样的游行爆发在约克郡和康华尔,并没有发生任何流血事件,而发生在亚洲人身上则遭遇枪杀,因为英军此刻已经视亚洲人的生命如草芥。 在水苓不断要求探视权的情况下,英方同意她一个月见一次徐谨礼,时限为半小时。 徐谨礼怕她过于忧心,顶着眼下的乌青给她看了看胳膊,示意身体上并没有伤:“其他的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用太担心。” 徐谨礼摇头:“据我的判断,花旗那边估计会让我坐牢,判多久还不清楚。他们内部出现了矛盾,暂时不打算处决我。” 十年,人这一辈子还有多少个十年。徐谨礼已经四十了,水苓再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将时间浪费在坐牢上,更何况这本就是一项不公的判决。 然而此时马共已经没有用了,水苓去找刘尧的时候被告知,马共军队将于十二月解散,英国人的要求,不容反驳并且必须执行。 刘尧向水苓解释他们是要借此向那些英国军官和统治者表达底层人民的不满,并非是为了去授勋。 “没用的,我大概已经知道谁是内奸,马共在他的指挥下,不会有好结果。” 马共的总书记,最高领导人,竟然是一开始就被英国人安插进来的间谍。外讽刺。 自从听了徐谨礼说的话,水苓也不再往马共那里去,平时不是在学校授课就是在律师那,想办法给徐谨礼上诉,减刑。 水苓不知道他们所谓的照顾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牢里常有殴打囚犯的事发生,难以想象徐谨礼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年中,关于徐谨礼的案件再次被审理,水苓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这次对徐谨礼的指控变成了“利用党内威信,散布影响英国政府统治的言论,企图反抗英国政府。”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以徐谨礼的案子为由头,作为罢工的理由之一,唾骂政府不辨忠奸,不管人民死活,连慈善家也抓,这一年的人民暴动太多,政府迫于压力,释放了部分马共成员,徐谨礼也减刑叁年,刚好和水苓的期盼一致。 徐谨礼听了之后反应并不大,相反他皱着眉头:“我不想你为此太辛苦,而且这种事多了之后,花旗肯定会想办法镇压,如果有暴力冲突,很可能还会流血。你……最好别去游行,我在这关几年没什么大不了,我不想你为这件事受伤或者碰到什么危险。” 徐谨礼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不忍心劝得太过:“那也要小心,注意匿名。” 水苓秉着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的念头,不分昼夜地忙碌,想要在1947年再次上诉,却遭到了否决。 水苓也被徐谨礼劝她回去,她摇头拒绝了:“爸爸,现在外面太乱了,我暂时不能回去。我们隔壁邻居你记得吧,他把家眷先送回去,男人留下来整理家中资产,结果家眷到了国内之后因为土地改革被挟持当作人质,要她们向男人写信,索要钱财。” “嗯,打击地主和资产阶级……爸爸,其实我有时候会疑惑,我们这些在海外的,什么时候因为有点钱就成了资产阶级了呢?我们家邻居你也知道的,他在抗战期间也捐了不少钱,后来也参与共产党抗日,结果要回家了,却说他们是资产阶级,要进行改造……”水苓说得很慢,语气中难掩失望。 “有不少人这么说,我没信,直到我亲眼见到了邻居的那封要钱信。” “还有一件事,莱特的事暴露了。陈平他们知道他是越南人伪装成客家人的间谍,一路追到了他潜逃的泰国,联合泰国共产党,在泰国找到了正在逃命的莱特。据说泰共那边直接动手了,当时一个人压住了他的头,另一个人扼住了他的喉咙,莱特口吐白沫挣扎无效窒息而死,他们在晚上将这个大间谍装进麻袋扔到了曼谷的湄南河。” 1947年是个相当混乱的一年,这一年在新马两地爆发了叁百多次罢工活动,马来亚经济秩序混乱,华人与英国殖民者关系日趋紧张,就像一根绳子,被不断绷紧。 黎明,真的会有到来的那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