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偏僻蛮荒、风沙肆虐的大地上，即使如今的社会结构和繁荣的魔法文明让魔族帝国成为了表面上十分先进光鲜的大国，其文化风俗依然未脱野性。 ——包括，在成人礼前夕，得以从王城热闹的舞会上，公开挑选一位共度成人礼之夜的“侍者”，合法的床伴。 侍候了王女多年的仆从蕾娜，心疼地看着她把红酒当水灌，一杯接着一杯，百无聊赖的样子。 女仆说着，朝站在不远处和几人说话的高个少年努努嘴，看上去一脸的倾慕。 “啊、呵呵……也是呢。” 又望望场中一位正在舞动的长裙女子，推荐道：“那殿下，雷尔斯总督家的大小姐呢，您不考虑一下吗？人家和您同岁，这趟大老远从安夏郡过来，就是冲着您来的呀。” 她也不喜欢同龄人，她们总是要么轻浮，要么狂妄，要么天真到有些愚蠢。 “哎，殿下，您要去哪里？” 虽然拒绝了女仆的陪同，但她的步伐明显有些摇晃。毕竟此前没有喝过多少酒的公主殿下，哪里应付今天接连灌进肚子里的酒精呢。 因此她几乎没有回头去看来者的面庞确认身份，就伸出手，拉住了那人还没来得及远离自己的袖口。 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尾音却微微颤抖，略带一层委屈的哭腔。 响起的是稍显低沉，磁性优雅的年长女声：“阿影，你喝醉了，回房去休息吧。” “你喝醉了，不适合留在这里。如果闹出乱子让记者传出去，才不好收场。” 然而，魔王的女儿并未因这个感受不到温度的安抚而放心，反倒抬起手臂转身，拍开了母亲的手。 她口中说到“这次”，是因酒精在脑海中挑起了多年前的“上一次”记忆。 因为是拥有无尽魔力的神王的子嗣，帝都魔法学院的专家教授们都来到现场，魔王的骑士团和随从都候在身边，还有不少知名报刊的记者也挤在场外。所有人都对她的魔法天赋抱有极高的期待。 现世半神、至尊魔王唯一的孩子，居然是个感知不到魔力，无法使用魔法的废物。 尽管在离开自己时，母亲如今天一样，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顶，但那句不咸不淡的“不是你的错”，并不能给予女孩真正的安慰。 否则也不会在那之后，直到自己十四岁那年，靠着魔石道具勉强考取了初级魔法使的证书，能够成为见习骑士后，魔王才第一次为她以王女的规格公开置办生日宴会，正式宣布这个唯一王储的存在。 被猝不及防打开了的手铠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而黑色发丝下那双黄金般璀璨妖冶的眸子仍目光定定，正逆着身后大厅里的灯光，显得依然是那么明亮和不可捉摸。 听到母亲语调温柔的呼唤，醉酒的王女双颊绯红，朱唇微张，漏出比平常更沉重的呼吸。 她忽然抢在母亲继意味不明的呼唤后，再说出些什么话语之前，就扶着自己有点昏沉的额头，摇摇脑袋：“对不起，我失礼了……” 魔王淡淡地说着，刚放下的手却一转握住了女儿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强硬地转身，拉着她往厅室里走去。 她这才抬起眼来，留意到今晚魔王原来没有像平常一样穿着那身银红色的薄甲，而是穿了一套上衣下裤的礼服正装，简约的黑白配色，没了披风之后，只是一套黑色坎肩马甲和白衬衫的上身，看起来格外的单薄。 “嗯？” 魔王是神一样的存在，魔神意志在凡间的化身，兼具无穷无尽的魔力、盖世无双的武艺和非同寻常的智慧，这是全帝国的子民都知道的常识。 被酒精笼着意识，林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母亲牵着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只没精打采的小鸡，低着脑袋跟在母亲身后从舞会现场早退，就已经恍恍惚惚地被带到了御池温泉。 也不记得是怎么穿过昏暗的廊道，来到黑色城堡的另一座塔楼。 直到女儿随着母亲的引导，乖巧地坐在了更衣间的凳子上，又看到母亲从自己肩上取下了披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你喝醉了，现在该去洗个澡，然后早些 林影愣愣地看着魔王低下头来，戴着铠甲的手和没戴铠甲的手一起绕过自己的颈子，去摸背后长裙的拉链，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魔王的手确实停住了动作，但并未立刻收回：“我以为你醉得很厉害。” 林影晃晃悠悠地起身，轻轻挣开母亲的手，然后自己挨到一旁的柜子上，伸手到背后去摸拉链。 很自然的，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拉开拉链。 她烦躁地嘟哝起来，但很快冰凉的铁铠就替代她念叨的女仆，拨开了她绵软无力的手指，“唰”的一下就把身上的束缚松了开来。 “别逞强。” 肩带从肩头绕下，裙子滑落到脚下，围成一圈圈涟漪簇拥着少女白净的踝骨。 “怎么了？” “呜、没什么……”林影摇头，但是酒精的烧灼促使她忍耐不住秘密，“我、我是不是很没用？作为你的女儿，我很失败吧，是不是……总是让你、让你失望……什么都，都做不到……” 林影抬眼望了望母亲一如初建帝国那时的年轻美丽，而神色从容到有些漠然的脸，几乎是抽噎了起来。 酒醉中的人思维全然跟着感情走，她想起了很多让自己伤心的事。而且由于她的目光从小就总是追随着所有魔族眼中最伟大最强大的，也是自己本该最亲近，却因各种缘故无法靠近的人，她想起的许多伤心事也都和魔王间接直接的有关。 “所以你、你那么长时间不来见我，我想努力成为你的亲卫骑士陪在你身边，你都不允许，只把我调到巡城队的护卫官那边见习……都是因为，我只会让你失望吧？” 最终只是改抬起没有被铁铠覆盖的左手，轻柔地拭了拭林影泛红的眼角。 原来是这样。 她对自己这个没用的孩子，还是有期待的吗……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温热，已经足够让她安心。 “妈妈……” “抬手。” 于是她乖顺得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在裙摆和内裤跌落在脚边时，都忘了害羞和挣扎。 仿佛回到了还很幼小的时候，那时她总是仰望着母亲，被母亲用一根手指牵着，母亲在她眼里是那么高大，疏离却又亲切。 “……是呢，小时候，我还因为做噩梦害怕，大半夜跑到你的寝殿要你抱着我睡过。” 她记不清那时大半夜被女儿敲门撒娇的魔王，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当初新生的帝国也才走上正轨不久，作为帝国皇帝的母亲日理万机，幼小的自己还只是个未被公开的私生女，平常都由魔王亲信的骑士和女仆们照料教育，能面见母亲的机会都不太多。 这样想想，当时的自己一定给母亲添了不少麻烦吧。 金眸微垂，看着女儿的表情自顾自地变来变去，魔王的嘴角牵着温和的浅笑：“在想什么，阿影，今晚也想要我陪你过夜吗？” 说着，她那黏滞在回忆里的意识飘回了现在，抱着双臂，摇摇晃晃地朝氤氲水汽的浴池走去。 林影背对母亲作别。尽管嘴上笑着，被水雾笼罩的天蓝色眼睛却被寂寞充盈。 今天真是喝多了。她想，不然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感到这么难安，还在这么重要的舞会上闹别扭。 不管是怎样艰难的事情，林影都跌跌撞撞地跨越阻碍，走到了今天，成长为一名能够昂首挺胸站在台前，很受国民欢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成人礼的舞会，这种随便选个要员贵族家的孩子演演戏，都可以应付过去的简单小事，她却不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无法静下心来抉择。 “阿影，你今晚打算和怎样的人度过，已经有想法了么？” 却见不知何时褪光了衣物的魔王母亲，已经走到御池边。她把两条浴巾轻轻迭放到池边的地砖上，就慢慢把脚放进水里，坐在池边微笑着垂眸，看向神情呆滞的王女。 “没有安排。今晚可是我女儿的成人礼，我当然要空出时间来看看。” 林影不明白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会迟钝起来，也许是酒意上头的缘故。 而现在……她才发现，卸下了所有的衣装和铠甲，被整个魔族帝国的臣民视为现世神王的伟大存在，看上去也不过是个美丽成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