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任道远处,远谦连小八的面都没见着。春易刚一见他,冲上来就要揍人,得亏德旺拦着,不然真会狠狠挨上一拳。 远谦自知理亏,不敢生气,怏怏然道:“那劳烦你告诉小八一声,我在八安苑等她,不奢求别的,只盼她能听我说上两句话。” 这场婚事办得急,圣旨刚下一个多月,迎亲队伍就到了醇王府。不过急虽急,阵仗一点不b别的达官显贵小。礼pa0从文国公府就开始放,噼里啪啦的,一路响到了醇王府;请来的乐师是皇上当年立后时的乐队,要不怎么能彰显天家恩赐;八抬大轿紧跟在筛镜、座伞后面,轿里现在还没有人,轿夫步伐轻盈,一步一步地正好踩在鼓点上;后面抬的聘礼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乌泱泱的压满了整条街。 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春易随人cha0离去,回到宏福寺胡同,将盛况一五一十的告诉小八。 “新娘子上花轿了。” “听说已经在拜天地了。” “春儿,我问你,普天之下有旧妻未亡,便拜两次天地的事吗?” “我不怪他,嫁给他之前,这种结局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难免心酸。” 小八不服气,同他辩道:“他是远谦的儿子,可他身上也流着一半我的血,怎就吃不得苦。” 小八立即默不作声。她知道春易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话,肯定是少爷心疼孜学,常在他耳边叹气,念叨了几句,他才能想到这茬儿。 离开八安苑后,有些曾经面对过的问题,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因之前有远谦帮衬,少爷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现在她与舒穆禄氏再无瓜葛,也就不能接受他的接济。日子一下回到了认识远谦前,甚至要b那时更糟糕。 要断就要断个gg净净,她不想远谦用这种方法来弥补自己,欠他的多了,有些尊严骄傲,也就没资格谈了。 喂完马,又开始煮粥。春易就要守夜回来了,得在这之前把饭做好。她又是烧水又是煮饭,又是叠被又是洗衣,好不容易忙活完,孜学醒了。 小八转身进了屋,把熬好的米汤喂了些给孜学,把完屎尿后,才得空坐下填饱自己的肚子。匆匆吃过饭,她又好整以暇地把摆摊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放在马背上,将孜学放进背篓,牵马出了门。 街口对面有个茶铺,平时都是到了下午才开门,自打小八重新在这里摆摊后,茶铺大清早的就开始迎客。早上能有什么客人,永远只有窗口坐着人,那人点了茶也不喝,就偷偷00的往街对面看,生怕叫人发现。殊不知,小八早就察觉有人躲在一旁观望,每日守到收摊才离开,不过她也没功夫搭理,只是专心卖自己的东西。 邻摊捏面人的刘师傅和小八是老相识了。小八刚回来摆摊时,周围不免有些闲言碎语,挖苦讽刺她矜持个什么劲儿,一个连爹妈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丫鬟,还妄想做正房不成。只有刘师傅从不在背后嚼人舌根,还好心帮她带孩子,对那些事也绝口不提。可今日,好像都商量好似的,连刘师傅也来劝她了:“我看你家相公人不错,不像外面传的是个登徒浪子。这些日子天天派人来守着你,生怕你被那群杂碎欺辱,你还是别闹别扭了,跟他回去吧。” 刘师傅哪里会信:“你这人就是嘴上y,新婚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我跟我老婆子不也常吵,没什么的。” 临近酉时,天忽然下起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砸得那叫一个猝不及防。小八没带伞,忙取了块油布罩住孜学,以免他淋雨落了病。躲在茶铺的德旺见了,也顾不得被发现的尴尬,撑伞赶了过来。 在德旺的护送下,小八回了任家。她见德旺一身都sh透了,把春易的衣服拿了出来,让他换上:“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以后莫叫我少夫人了。”小八的手顿了顿,又将g帕子递了过去,“你好生擦擦,我去看孜学。”然后退出春易的屋子,进了自己屋。 小八在里屋更衣,德旺留在春易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毕竟春易一向不喜欢他们,要是让这个暴脾气知道他进了院子,还穿了他的衣服,非骂人不可。但要他现在离开,也做不到,这雨多大呐,回去还不得成了落汤j,而且留下来还有个好处——可以劝劝少夫人。 荣乐见到他倒毫不意外,浅笑着跟他打招呼,主动挑明来意:“德旺,我是来见姐姐的。” 荣乐长在高墙深院,这种托辞从小就听了许多,一下辨出德旺的真实意思。只是她为人腼腆,不好与人争论辩驳,讷讷道:“这样啊。” 习秋和德旺一样,都是陪主子从小玩到大的,与其说是奴才,不如说是玩伴。身份与旁人自然不同,不管在哪里都说得上话。 德旺见她转身就要上了马车,纠结再三,还是叫住了她:“少夫人等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少夫人,少夫人来了。” 小八倒是瞬间反应过来,往院门口望去,看见一个旗装nv子,梳着满清贵族最流行的大拉翅,身形削瘦,亭亭玉立,端正的模样像个一尊雕塑。 小八转身去把刚刚没收拾好的东西,都放进柜子归置好。然后拿了些平时给孜学吃的瓜果蜜饯,装在碟子里,端了过来。 荣乐瞧了眼蜜饯儿,没伸手拿,只是把上半身坐得笔直,轻声说:“姐姐别您啊您的,我听丫鬟们说,你长我几岁,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又或者你不嫌弃,唤我妹妹也行。” 荣乐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待人处事温和有礼,从来不会甩脸子,对小八这个外室nv子也是如此:“我是来请姐姐回去的。”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其实不光小八,德旺也没想到,不然方才也不会大着胆子拒绝荣乐。 说起前尘往事,小八多少有些尴尬。那些事,于她是蜜饯,于旁人,便是笑谈一桩了。 她的脸上还带有几分未脱的稚气,语气虽然凄婉,但也偶有几句抑制不住的小小兴奋:“听留洋回来的格格说,这叫婚姻自由!” “远谦是个好丈夫,他为人和善,待人有礼,就连下人也不曾大骂过一回。那些公子哥儿的毛病,他一个也没有,还这般痴情。”话说到这儿,声音又渐渐低了,“只可惜我命薄,没那个福分能得到他的心。姐姐,不光我羡慕你,全天下的nv子没一个不羡慕你的,谁不渴望一世一双人呢。只是皇帝哥哥有他的打算,才将我y塞了过来,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荣乐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姐姐,你就跟我回去罢。远谦这段时间总是悒悒不乐,人也瘦了不少,你若能回去,他肯定高兴。” 荣乐见状,忙站起来道:“你瞧,孩子都知道吵着要父亲。姐姐就算再有气,多少也为孩子想想,大人的事,何苦牵连他。” 外出的春易总算回来了,他一听邻里说远谦的新夫人来过,急得上蹿下跳。 任道远坐在一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胡说,那位夫人来是来劝小八回去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任道远g脆转头问小八:“你想好了吗?我瞧那位夫人不是个刻薄之人,今日能特意登门拜访,想来以后也不会给你脸子看。” “我也不知道。”小八是真没了主意,一筹莫展的摇头。 小八想了整整一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拜别任道远,抱着孜学,主动坐上荣乐备在门口的马车,回了文国公府。荣乐得到消息,早早就让彩月、彩云去接。彩月见她终于肯回来,喜极而泣道:“少夫人这些日子受苦了吧。” “瞧我,高兴得都忘了跟少夫人说,少爷回 后面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小八不是不知道。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淡淡对彩月说:“之前不都说过了,别再叫我少夫人,以后这些事也莫要再提。” 去的路上碰巧遇见荣乐。荣乐看上去和昨日并无不同,身子依旧挺得笔直,脑袋上的大拉翅丝毫没影响她走路,头端端的看着前方,既优雅又端庄。她温婉的对小八笑:“我一听习秋说你进府了,立刻赶了来,想要找你说说话。”又瞧了眼小八去往的方向,问:“姐姐这是要去给阿玛额娘请安?” 下人来传时,舒大人正在绮然房里吃茶。两人虽说心里不喜这个外室nv子,但文国公府唯一的乖孙,他们还是要见的。 一个还没大人腿高的小家伙,把两位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她这话暗中带刺,羞得小八红了脸,埋头答了声:“是。” “少爷,少夫人她给您准备了个惊喜。” “少夫人将您心尖儿上的宝贝请回来了。” “是。” 小八听到有动静,也往门口看去,见远谦正立于门前,傻傻憨笑。她站了起来,一双穿了花盆底鞋的腿摇摇晃晃,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自己摔在地上。纤细的小身板绷得挺直,僵僵的跟他打了个千儿:“少爷万安。” 她表现得举止得t,落落大方,反倒让远谦感到不适,尤其当她歪歪扭扭向自己走来,奉上一盏茶时,他更加不解:“你不必这样,当初在八安苑怎么过,如今还是怎么过。不是进了文国公府,就要你委曲求全的改变自己,何况……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远谦心口一痛,总算明白过来:“你还是在怨我。” 他声音微颤,似有哀求:“你不要这般待我,迎娶荣乐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天子下旨要我娶,我不敢不从。” “我与她素不相识,谈何ai情。” 小八想起昨日,荣乐冒雨到任宅的情形,心中替她不值。一直以来,她都在自怨自艾,以为这件事她受的伤害最深,却忘了还有一个nv人与她同病相怜。男人们的权利斗争,牺牲的却是nv人的一生。 像这种高门大户,繁琐细碎的规矩不是以往的任家可以相提并论的。行走坐卧皆有讲究,每日还要请双安,日子过得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受家规责罚,半点自由也没有。要不是为了孜学,谁会愿意留在这种地方。 对于孜学的教养,远谦一直很用心,从不溺ai不明,把他教得乖巧懂事。再加上三年来,小八未和远谦同床,远谦也从不去荣乐处,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导致大房一脉再无所出,就这么一个嫡子长孙,国公爷和绮然对他的宠ai,可谓是上了天。 小八每次听后,都只是淡淡将话头转移。彩月见跟她说不通,除了惆怅的喊句‘少夫人’,什么也说不下去。 因出不了文国公府的大门,小八与任道远的来往只能依靠书信。那日,她托德旺送信,德旺出门没多久就急冲冲的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对她道:“少夫人,任家少爷不行了。” 她下了马车,没让人跟着,独自走了进去。时隔三年,这里还是老样子。空气中飘散着一gu子马粪的味道,春易端了盆水从屋里出来,把水泼到地上,布满尘埃的地面立马被水浸sh,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他甩了甩盆子,正打算转身离进去,便看见一个衣着鲜丽却满脸愁云的nv子。 春易这才看出眼前的人是小八。她消瘦了许多,一身宽大的旗装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单薄得像只随时会被放飞的风筝。 人走近了 “少爷他……真的……” “快带我去看看。” 任道远的眼珠子艰难的转了转,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哭了没一会儿,门外的彩月便来催。说是今晚有宴席,得早些回去,坏了规矩就不好了。 “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歇下,陪少爷走完最后一程。”小八咬牙道。 守灵结束后,两人坐在任道远的房里商量将来的去处。春易倒了杯茶,递给小八:“喝了茶,就快回去吧,不然国公府的人该不高兴了。” 春易见她满脸的哀愁忧郁,叹道:“这文国公府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难不成会吃人?好好的人送进去没几年,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原以为你到了那里,日子理应过得滋润,没成想b以前还要瘦,这一脸病怏怏的模样,真后悔当初叫你回去。” 春易一脸不屑,愤愤道:“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少爷很早之前就同我讲了,说将来的仗肯定少不了,我身强t壮,适合去当兵打仗。” 小八留了些盘缠给春易,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文国公府。刚一进府门,一群小厮便围了上来,领头的英子就站在八安苑的牌匾下,厉声宣布:“今有妾室,目无尊长,罔顾祖宗礼法,罚跪三日,以儆效尤。” 晌午的日头毒辣得很,看守的人都躲在树荫下乘凉。烈日当头,小八晒得头痛yu裂,路过的下人纷纷侧目看她,不是暗暗偷笑就是窃窃私语。她的心情被b得越发低落,心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经过孜学这么一闹,小八的头越来越疼,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所有的风景都是红红的,暗暗的。眼前的屋宇叠出无数个影子,影子不断地交汇重叠,越来越暗。堵在心头的东西喷涌而出,倒下前,她用力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下人们惊恐的声音:“血!有血!”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彻底失去知觉。 自上次战败,载湉立誓要变法图强,更张雪耻。他开始跟远谦学习英文,身t力行的表现出效仿西方,时不我待的态度。 文国公府立即大乱,舒大人在朝堂上求情,也只换来一个免除一si。荣乐因担心小八的身子,怕她受到刺激,便吩咐所有人都不许告诉她此事。小八醒后见不到远谦,问彩月他来看过自己没有,彩月只能回:“少爷最近忙,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见您。” 荣寿是当今太后最宠ai的公主,既是太后的养nv,又恭亲王的嫡nv,地位与别的ai新觉罗家的nv儿不同。 不过荣寿见她来了,倒很是亲切,拉着她嘘寒问暖:“上次见面还是你成亲的时候哟,你怎么瘦了。” 荣乐为何而来,荣寿多少也能猜到,毕竟皇上的命还是她连夜赶往皇g0ng,苦口婆心给劝下来的。她将这个早已哭成泪人儿的妹妹扶起,叹息道:“你这是做什么,要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眼看着不管不成。” 这番话直接说到荣寿心坎里。她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即便太后见她可怜,将她接入g0ng中,拥有旁人没有的恩宠。但那些寂寞冷清的夜晚还是要她独自度过,这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时间一晃,到了除夕。下了一整天雪的北京城,多了几分清冷、肃穆。城内有孩童躲在墙角放pa0仗,噼里啪啦的,震得周遭的雪全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入雪地。在一片爆竹声中,有辆马车悄悄穿街驶过,停在一座府邸的侧门口。马夫翻身下车,拿出踏脚凳放在雪地里,轻轻扣了扣车壁,哈着白气道:“少爷,到家了。” 远谦之所以能回来,全靠荣寿在除夕宴上哄得太后高兴,才让她老人家松了口。这事归根结底,都是荣乐的功劳,但也只是捡回一条命。远谦被革去了官职,仕途也无望了,只能赋闲在家。一腔yu展宏图大志的热血,就这样被浇灭,难免心中抑塞。酒缸里,每日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酒气,连房门也不愿出,周围的人好话说尽了,还是萎靡不振。后来,他又被一群狐朋狗友带着去了趟烟馆,染上了鸦片,终日沉迷在虚幻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国公爷病倒后,大家都指望远谦这个嫡子能争些气。可他沉浸在鸦片带来的欢愉里,对这些事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看不下去的小八,前来劝他:“不过是维新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你何苦把自己ga0成这副模样。” “那你就躺在这里,荒唐度日吗?”小八痛心疾首的规劝,“你去瞧瞧你阿玛吧,把这东西戒了,让他放心。” 不管是小八还是阿玛,他们谁都不懂这鸦片的好处,那些人世间的苦啊愁啊闷啊,全都能被它一口一口的x1走,只剩下快活。 远谦本没力气的软瘫在榻上,听了这话,竟坐了起来,瞪眼道:“你在胡说什么,没有皇上太后的大清,还算什么大清。” 时间走的很慢,周围很静,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跳着,后背沁出微微细汗,汗水变凉,刺激着neng滑的皮肤。 小八瞧着他,眼泪不争气的直流:“我ai的是那个满腹理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有志气有抱负,敢于反抗,勇于反抗。而不是现在这个遇到一点挫折,就躲在屋里,不敢面对,不问世事,只知道ch0u大烟的窝囊废。” 远谦捂住心口,不敢相信的嗫嚅:“你果真不ai我了,从我不敢违抗圣令,娶了荣乐起,你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既然如此,你为何回来!” 舒大人没能捱过立夏,府中没了顶梁柱,文国公府彻底散了。葬礼过后,远珪提出分府别住,主动带着额娘美静、夫人贞萍离了府。远谦得知阿玛去世,对自己也很是怨恨,下定决心要戒掉大烟。可这大烟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有些东西一沾就戒不了了,不过是两天没有ch0u食,瘾就上来了,他又什么都顾不得的沉迷在了大烟里。 家中凡有长辈逝世,儿nv都得守孝三年,以显孝道。但梁上的白布还没撤,远谦的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朝晖洒在庭院,所有地方都h灿灿的,连挂在房梁上的白布也微微透着金h的光。有几只鸟摇晃着小脑袋,迈着步子,在地上相互追赶。一会儿飞了起来,落在树桠上,一会儿又跳啊跳的,围着假山打转。小八站在院子里,看着散了一地的落叶,鬼使神差的拿起被丫鬟立在墙边的扫帚,动手扫了起来。满地的落叶扫g净了,身子也乏了,倚着柱子休息了会儿,她又打算把门窗擦擦。 彩月总感觉少夫人的心境越来越淡然,好似除了孜学,就没什么能让她上心的事。以前的少夫人还会笑一笑,虽然越来越少,终归还是会笑的。上次同少爷大吵一架后,除了面对孜学,她再也没见少夫人笑过。 因为儿子的不争气,绮然只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孜学身上。好在孜学机灵,用起功来,一点不b远谦儿时差。 小八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又重新站稳,慌忙道:“快,快带我去看!” 小八赶到池边,看见下人跪在地上,围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立刻冲进了人堆,把他们推开。孜学全身sh透的躺在地上,像只破掉的布娃娃。小八浑身颤抖的将他抱起,软软小小的身子极凉,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她si命抱着孜学想要给他暖暖身子,想哭,又哭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g呕、咳嗽。 小八本就郁结难抒,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如今这根刺深深地扎进了肺腑,叫人痛不yu生,导致她一病不起。 听到这里,彩月的眼泪差些掉下来:“少夫人别瞎说,您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彩月听后,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躲在一 小八的身t时好时坏,有时候有了力气,她会起床在屋里走走,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榻上休养。一直到清政府投降,一行人回了北京城,身子也没能好。 空了这么久的院子,不是一下就能打理好的。小八看着si气沉沉的文国公府,若不是还有几个人在府内走动,还真有种空宅的错觉。以前的文国公府哪里是这样的,那时常常能听见年纪小的丫头追逐嬉戏的声音,不管走到哪儿,总能看见一两个丫鬟悄悄躲在角落偷懒。以往的盈盈笑语常常穿过耳畔,现在能穿过的就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小八却突然来了jg神,说话也不再是吱吱呀呀的,能听清了,还准备下床:“彩月,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打开,钥匙在旁边的柜子里。” “这……不合规矩呀,万一让旁人瞧见了……”彩月为难的看着手中的喜袍,不知所措的说,“您之前总是谨小慎微,从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今日怎么……” 彩月鼻头一酸,含泪颔首:“您别说气话,我这就给您换上。” 她忽然很想穿这件嫁衣给远谦看看,于是让彩月扶她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文国公府b刚回来时更加苍凉。深秋了,花落叶h,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被秋风带到天上,又回到地上,吹起一地尘埃。 小八轻轻叩了叩门:“远谦,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彩月见小八锲而不舍的敲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夫人,我们改日再来吧,眼看要天黑了,夜里凉,小心冻着。” 她强撑着身子在屋外站到天黑也没人开门,彩月提出要不要直接叫人把门打开,小八拒绝了。她和远谦自上次吵架后再没见过面,就连孜学去世,也只是来让下人来看了一眼。她不想再惹远谦生气,便让彩月扶她回了房间。 彩月伺候她睡下,到了宽衣时,小八si活不愿把这身衣服换了,劝了半天也不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彩月总觉得今天的少夫人有些小孩子心x,不过人倒是jg神不少,这让她安心许多。 彩月被叫醒,点上灯:“怎么了?” 小八支起胳膊想要起床,彩月见了连忙去扶,还顺手往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彩月又转身取画。 她的手慢慢抚过画中人的头发、眉毛、眼睛、嘴巴,最后停在那颗泪痣上。 小八把画放在x口,紧紧抱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怎么会,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么!” 远谦又愣了会儿,这才想起孜学也走了。整个人立马颠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小八房里去看她。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不该同小八吵架,不该酗酒、x1食鸦片。当初信誓旦旦答应的事,他一件也没能做到,反而伤她那般深。 灵棚内,八安苑的奴才哭成一片,远谦靠在灵柩旁,一言不发,只是傻愣愣的望着门口发呆。他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小八没了,在他的记忆里,小八还是那样的活泼动人,怎么就成了si尸一具。 偌大的文国公府,就只剩下绮然、闻罗,和不中用的儿子儿媳。绮然不是没想过让远谦戒掉鸦片,她甚至命人不再拿钱给他。偏偏荣乐是个不中用的,不敢违逆夫君的话,甚至被哄着把自己的嫁妆全数拿了出来,用来买大烟。 皇g0ng内外因为两位大人物的去世,显得格外y沉。慈禧太后生前下了懿旨,封溥仪生父载沣为监国摄政王。荣乐的亲侄子溥仪登基,亲弟弟成了摄政王,这意味着远谦的雄心壮志可以再次得到施展,他们文国公府也总算可以扬眉吐气。 同年,荣乐有了身孕,这让si气沉沉了许久的文国公府,重新燃起生机。只是没想到,诞下的nv婴身小头大,金瞳、h发、豁嘴、歪脖,俨然是个怪胎。这个孩子生下来没两个时辰就殇了,绮然好不容易期盼来的乖孙,竟然是个怪胎,人直接气si过去,一命呜呼。 他的瘾越来越大,钱也越花越多。现银没了,便开始变卖田地,田卖完了,又卖古董字画。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只因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除了贴身奴仆,大部分都遣散了。好在荣乐到底是皇家的人,是当今圣上的姑妈,更是摄政王的亲姐姐,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过得倒也不算寒酸。 就在远谦和荣乐每日都腻在房里吞云吐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辛亥革命爆发,清帝下诏退位,满清覆亡。虽然因为对亲王的优待政策,并未没收他们这群前朝旧臣的财产,但文国公府真的没人做主了。唯一还算清醒,称得上主子的就只有闻罗,可她也不过是个滕妾,说不上话。府里没了主事的,下人变得越发胆大,常常偷了东西,悄悄逃走。 清政府垮台的第二年,荣乐也去了。去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习秋倒在荣乐身边止不住的哭,远谦跟没有察觉似的,两眼放空的呆坐在旁。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好使了,旁人跟他说话,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回上一个‘啊?’字。 ch0u食了这么久的大烟,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更何况他已经病入膏肓。没了鸦片,远谦只觉得全身发痒难耐,像是有无数只虫子,用它们细细软软的四肢在血r0u里缓慢爬过,小小尖尖的牙齿咬在身t的每一处,包括脑髓。已经瘦得如同筷子一般的手,僵y的在发痒处挠出一道道血痕,全身上下都是指甲抓出的痕迹。 只可惜这里不是文国公府,更不是清朝,没人听得见他说话。 又过了二十来天,闻罗同意远谦出门。 正逢春节,路边有卖春联的,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中国人的习俗从不曾改变。远谦沿着胡同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也没回去…… 政府介入后,判断出此人乃前朝国公爷的儿子——舒远谦。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人应该是自杀身亡。 有人把这段故事编成一段童谣,常常有年纪小的孩童,一边跳一边唱:“国公府呀人儿闹,惹得外人全是笑,闹来闹去笑来笑去,公府竟没了。小少爷呀卖家宝,卖了田地买烟膏,卖了又买卖了又买,公府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