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在梦里来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方。这个地方很亮,也许有着光滑的地面和墙壁,她赤着脚,在这个地方走啊走啊,一直找不到尽头。
但年轻时的外婆就一直这么执着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出去多远,有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四方神庙去。
听到这,小叶渡明好奇心上涌,问外婆什么是四方神庙。外婆笑着扇扇子,说她也不晓得,那个声音将这句话说了两遍,但她什么也不明白。
再后来,她又做了几次这个梦,依然是在雪白光滑的环境里走呀走,那个遥远的声音对她说:四方神庙。整个梦就是这么没头没尾,但不知为何,外婆觉得这梦境有些真实。
外婆说,这是她人生中唯一想不明白的迷题,也许这个谜题没有答案,她将带着它去见原一神。
叶渡明躺在床上,眼睛已经闭上了。在朦胧间,他说:“外婆,我帮你找到四方神庙好不好。”
“好啊。”外婆笑着说,“找到了,阿明就带外婆去,看看是不是像梦里一样,那么奇怪,那么亮。”
叶渡明呓语几声,拉着外婆的手睡了过去。在梦里,他似乎也来到那光亮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喊:四方神庙。但那是外婆的声音。
自那天开始,叶渡明开始对原一神话有了浓厚的兴趣,每天都乐此不疲地从书院借书回来看,砖头那么厚的大书,他两三日就能读完。可惜的是,他没在别的任何神话里见到过“四方神庙”四个字。
看叶渡明这样,外婆笑着拍他的头,让他不要着急。叶渡明却觉得,自己应该着急,因为外婆的生命不是永恒的,自己早点找到四方神庙,就能早点带外婆去到那里。
外婆的生命的确不是永恒的。
那一年,母亲又有孕了,全家上下都很高兴,外婆同样高兴,轻轻摸着女儿的肚子,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但叶渡明却很担心。
他眼看着外婆吃的药越来越多,可身体却每况愈下。之前每到下午,叶渡明就会搀着外婆到院子里走一走,可随着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外婆逐渐站不起来了。
外婆躺在床上,给叶渡明讲故事的声音愈来愈小。叶渡明晚上不敢离开,将枕头搬过来,守着外婆睡,告诉她,自己就快要找到四方神庙了。外婆笑着点头,说好。
那段日子里,外婆抬起胳膊都已经很费力,但她还是亲自挑选了些珠子,串了两个珠串,把它们交给叶渡明。“阿明,这是外婆做给你和弟弟妹妹的,弟弟妹妹出生了,你就是大哥,要爱护他,知道吗?”
叶渡明接过珠串点头,其实在内心里,他总觉得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婴孩把外婆的养分吸走了,要不然,为何他越长越大,外婆却愈来愈干瘦呢?
母亲每日都陪在外婆身旁,外婆抚摸着母亲的腹部,开始给未出世的婴孩讲故事。叶渡明在一旁翻书,他能看出母亲既担忧又欣喜,总是用哀柔的目光看着她的母亲。外婆却一直都很高兴,在满心期待中度过最后的时日。
可外婆还是没能看到新生儿的诞生。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下午时分,外婆躺在躺椅上,安静地离去了。
母亲极为悲恸,那几日几乎不吃不喝。父亲满面伤怀,强打精神,劝母亲为了腹中的孩子振作些,可不出意外的,这孩子还是早产了。
叶渡明在那段时间里一直守着灵堂,看着外婆的棺材发呆。他懂事早,早就明白人固有一死,但是他不敢想象,外婆的生命流逝的如此之快。
外婆下葬后,叶渡明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那是个白嫩的像羊脂玉一样的小孩子,安安静静躺在襁褓里睡觉,既不吵也不闹。他的睫毛天生就是那样长,眉眼很像母亲。
母亲仍是伤悲的,但看着那个小婴孩,有时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府上的所有人在办完白事后就围着这个小婴儿团团转,也许是为了使爹娘开心些,一个劲儿地夸奖新生儿的可爱。慢慢地,爹娘被感染了,变着法地逗小婴儿笑出来,又亲力亲为地喂奶、换尿布。
爹娘每日都忙忙碌碌,叶渡明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了。偌大的宅院里,下人们对他还是那样客气,但是谈论的话题都变成了小少爷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讨人喜欢。
叶渡明还是读着那些砖头一样厚的书,企图在那里找到含有“四方神庙”的字眼。但他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那两串珠子,拿过一个戴在手上,而另一个,用剪刀剪断了,丢进园中池塘。
弟弟逐渐长大,身上的病症显现出来。爹娘为了这事又愁的茶饭不思,遍访名医,最终没有结果。叶渡明看着昏睡的弟弟和忙乱的爹娘,觉得自己还是独自一人。
这时,他已有了明确的志向。他要当上礼部的官员,这样就能纵览天下庙宇,一定能寻得外婆梦里的四方神庙。
如果世界上有鬼的话,外婆也许就能跟着自己,去看到梦中的场景。如果世上没有神灵鬼魂,那么他就自己去吧。执念的种子已经在叶渡明的心里发芽,把他带到帝都的考场,而后是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这深深扎根的执念,变成了乐先知牵动叶渡明的丝线。乐先知狡猾的话语每每触及这一点,叶渡明的理智就会崩塌,这来自梦境的、荒谬的人生信念,究竟会牵着他走向何方?
关于过往,叶渡明说了一些事实,也习惯性地隐去了某些真实的想法。可严以琛听的很明白,叶渡明的童年是失落孤寂的,外婆的离世、叶夫人和叶老爷的无奈之举,最终促成了他的执念和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