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两个看见余修礼打招呼,叫一声:“余老板,好巧。” 叶应澜站在餐厅前看着门口的一张日本兵踩着中国人,中国人奋力爬起的图片,上面配了字:“不屈不挠,顽强抵抗,敌人武力,终有穷时,持久抗战,最终胜利。” 余修礼指着地上一个行李袋说:“帮客人把袋子放进柜子里,或者固定在床底的架子上。” 边上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说:“我的。” “好。” “看什么呢?” “这一层的乘客识字的少了,宣传画上的字看不懂。”余修礼跟她说。 余修礼带着他们走进电影厅,叶应澜见里面正在放映电影,这部电影她看过,是东北沦陷后,拍的一部抗击侵略的电影。 再往下一层就是散客的坐位了,三个人,三个人对坐,中间一张桌子,就是说他们这么四天三夜的行程,就一路坐着。 前面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正在讲古,讲古就是说书,讲故事。叶应澜听他一声:“诸位可知,当年清军攻打江阴,江阴死了多少人?” “城内死者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江阴遗民仅五十三人躲在寺观塔上保全了性命。”那说书先生站起来,“众位兄弟姊妹,今日江阴又遇三百年前之劫……” “这个麦芽糖居然比岸上还便宜些?” “是吧?所以大家一上船就会把香烟买空。” 余修礼说:“把铺子的价格和最下面两层饭食的价格降下来也都是嘉鸿的想法。以前没想小铺子赚钱,就是方便方便旅客,他把香烟给降到基本利润卖了之后,香烟被一抢而空,其他东西也卖得多了,船上几个铺子还能赚点钱,以前餐厅是靠上面两层盈利,贴补下面两层,现在便宜了,反而倒是可以打平了,还真没想到。” 这一层前后两个客舱,各有一个讲古先生,另外一边讲的是《梁红玉擂鼓战金山》。 里面一位先生正在拿着报纸:“这是今天的《南华早报》,上面的第一条,日本攻破浏河镇……” 说起这些,一直给人感觉谦逊温和的余修礼都难免有些骄傲:“余家这些客轮每日往来南洋诸岛,可以让很多人了解国内战事。” 从香港到星洲坐这样的班轮要四天三夜,几家人在一起,看看电影,看看戏,欣赏一下海上风光,倒也并不无趣,三天后到达了星洲码头,这么多日子被关在船上,最兴奋的莫过于孩子们,嘉鹄这个小表叔带着表侄和表侄女走在前头。 叶应澜点头:“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叔叔婶婶一起去车行?” 跟乔家一家子道别,叶应澜坐上车回家,车子进余家花园,余家老夫妻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余老太爷弯腰抱起宝贝:“给我看看,这才二十天没见,嘉鹄更敦实了,小脸更圆了。” 嘴上带着笑,眼里带着泪,陈秀英拉住了余老太太的手:“惠琴。” “是啊!一晃三年多了呢?老太太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她有伸手摸了玉玳的脑袋:“这是玳儿吧?” 余老太太拿出一个小盒子:“玳儿,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二少奶奶纠正,“这是小表叔的嫲嫲,你要叫祖祖。” 珑儿手里装出拿了拐杖,弯腰咳嗽的样子,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余老太太开心地蹲下亲了一口小宝宝:“乖宝,就叫嫲嫲。” 两位老太太携手一起往里走,陈秀英这么多年,都想见又不敢见故人,此刻故人一开口全是家长里短,把孩子们数了个遍,却丝毫都没提那对让她难堪的人。 蔡家婆媳安顿好,余家大房先全回了东楼。 “他去国内走一趟。”叶应澜说。 “有正经事,总归要去做的。”叶应澜坐下,出去那么多天,哪怕都好吃好喝,终究不如家里舒服。 这下小梅兴奋了:“秀玉那个手艺可真是好得不得了,很多客人开车过来买,还有很多人买了去送礼,每天早上五点就已经开始做了,除了给车行留的,中午就买完了,下午再做起来的,也一会会儿就抢完了。”啊!” “有个好的开始,是再好不过了。不着急,慢慢来。”叶应澜说。 叶应澜问:“几台?” 叶应澜索性猜一个夸张的数字:“二十台。” “真的啊?”叶应澜都不敢相信了。 主仆正在说着话,有人来敲门,小梅打开门,霞姨在外头,带着人把叶应澜的行李给送了进来:“大少奶奶,二十分钟后去老太太老太爷那里吃晚饭。” “少奶奶客气。”霞姨离开。 “谢谢小姐!”小梅抱着礼物。 叶应澜到主楼去,阿公和嫲嫲正在跟大舅母说话,其他人也陆续到了,余老太爷说:“开饭了。” “不用等他了,克拉克刚刚来电话,让他去一趟,估计会和他一起吃晚饭了。”大太太说,“我们吃了。” 这也是殖民地一种通行的规则,余家跟如黄爷这样党会人员关系好,也跟洋人有很深的关系,才能有了今天的余家。 “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妈的手艺?大嫂,我妈知道你来了才下厨的。她老人家就是大孙子回家,也没做。”大太太跟陈秀英说。 老太太知道老姐妹苦了这些年,专挑好话说,一顿饭欢声笑语。 婆媳俩带着各自的贴身佣人,把东西摊开,其实在香港的时候,已经盘算过了,这会儿总归要再看一遍,让佣人们一份一份分好了。 叶应澜一看起居室里的钟已经指向十点,她嫁过来这些日子,余修礼出去应酬就吃个晚饭,从来不跟那些老板似的,还要结伴去欢场,所以八点最迟九点一定到家了。 蔡月娥又打电话去轮船公司,轮船公司的人听见是太太很紧张地说:“太太,先生一个人在船上……” “不知道,先生和那个克拉克来了之后,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最后克拉克先生走了,先生上了船,他呆站在那里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