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澜,那是因为那些中国军人躲在平民家里,所谓被杀的平民,都是窝藏中国军人的人家。”山口夏子的语气里充满无奈。 而这些话术,在书里也出现过,星洲沦陷,那是正月十五,日本人天没亮就到了星洲码头边上的华人聚集的自然村落,秀玉带着一家子住在余家以前轮船公司伙计的家里。 一半人被拉出去,一半人被放回家,被拉走的一半人,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鬼话,正常人怎么可能信? “这个日本女人跟其他日本人没什么不同,也是支持侵略的。”后面的人说。 山口夏子看着叶应澜:“应澜,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已经成了世界一流的强国,但日本想带着东亚各国出沼泽,很多事,你不能片面地看。你们想法是好的,实际上却往反方向走了,你看这些年日本在满洲投入了多少资金,建了多少工厂?我们都在南洋了,我们视界要开阔,盲目的民族观念并不能解决当前中国的困境。” 后面的人大声喊:“在前线杀敌的中国军人都比你这个满脑子为侵略辩护的女人无辜,他们只是想要阻止恶魔屠杀他们的家人,侵占他们的家园。” “……” 之前众人只是推搡山口夏子,现在大家知道她是日本人了,有人对她吐唾沫,有人伸手打她,一个司机哪儿能护着她? 叶应澜回头:“我祖父为抗日救亡奔走,慷慨解囊。我们家可没有心向着侵略者的叶家人。” 人群中有人说:“大圣爷是个心善的神仙,他会护着每一个善良的人。你能得到他的庇佑,是因为你的心不坏。大圣爷又是一个嫉恶如仇的神仙,无论你弟弟是否心甘情愿,他都是入侵中国的日本兵,大圣爷怎么会庇佑一个沾了中国人鲜血的日本人?” 有人抬脚踢她的手,她手里的红牌被踢飞,她爬着往前。 这个女人听见这话,抬头看山口夏子:“我发誓我不会再回到喝我的血,养肥了他们,却把我当成耻辱的故乡。我也不会求日本的神来保佑我,他们怎么会保佑一个他们认为是耻辱的东西呢?夏子,你命好,你没经历过,你不懂……” “她写什么了?” 这几句话瞬间让声音平静了下来。 “是的,是的!大圣爷会听到你的祈求的。” “我也去。” 刚才人群把她推搡过来,现在人群簇拥着她过去。 回去的车上嘉莉问出了叶应澜心中的问题。 余嘉鸿叹气:“那个女人不一样,她是真见识过日本残酷冷漠的一面,是被日本抛弃的人。这个四姨太来了南洋就被我岳父看上了,没吃过苦。她还回日本留学,你要知道日本的大陆政策在明治时代已经定了,所以学校里也会给他们灌输,侵略中国可以获得的利益,她跟绝大部分日本人一样,怎么可能因为嫁了中国人而改变呢?甲午战争,日本从中国勒索了39亿日元,日本的年财政收入才1亿日元,战争让他们充盈了国库,也让他们获得了国际地位。强盗自有强盗逻辑,不要和强盗去理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武力把强盗赶走。” 余嘉莉提醒了叶应澜,她对余嘉鸿说:“嘉鸿,我想马上回娘家一趟,我要跟爷爷商量一下我爸和这个四姨太的事。” 叶应澜开车回家,跟嘉莉嘱咐了两句,放了妹妹们下车,掉头车子就往叶家去。儿女婿一家吃晚饭。 “应澜、嘉鸿,吃过晚饭了吗?”奶奶连忙过来问。 姑姑回头跟佣人说:“加一盘雪菜炒年糕,再来一盘蚝烙。” 佣人添了碗筷过来,桌上的饭菜除了宁波口味的菜,还有姑父爱吃的南洋风味。 “烤菜吗?南洋的芥菜不好,要宁波的小青菜才好。”余嘉鸿说。 “国内出来留学的人,不是无锡苏州的望族就是宁波湖州一带,还有上海的。我吃得可不少。”余嘉鸿说。 姑父抬头说:“我要是天天吃宁波菜,不用一年也能习惯,不是爸妈宠我,这么多年都会给我做南洋菜。” 叶应澜这才开启了正题,跟爷爷和奶奶说起今天街上遇见四姨太的事。 老太太也说:“那个女人能说会道,还惯会装温柔,永昌被她牵着鼻子走。” 余嘉鸿的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叶应澜的腿,叶应澜看向他,余嘉鸿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长日久确实会受影响,我们听四姨的那些话,和那些对战争狂热的日本人没什么不同。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爸爸在家的时间少,姨太太在家时间多,而且听应澜说四姨是几个姨太太里最喜欢读书的,四姨巧舌如簧,弟弟妹妹们还小,耳濡目染之下,只怕是弟弟妹妹们也跟着一样的想法。” “是啊!永昌都被那个女人挑唆成那样了,别说孩子们了。”老太太一下子认同了余嘉鸿的话。 “先生,大小姐在家呢!”佣人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 佣人放下电话:“大小姐,先生打电话过来说,让您……” “他让大小姐滚过去,给四太太道歉。”佣人战战兢兢地说。 佣人如蒙大赦,去回了叶永昌电话。 四姨太坐在沙发上低头啜泣:“她不帮我,也能理解,但是何必火上浇油。每个人都有立场,为什么要逼我跟她站一个立场?” 叶永昌听着哭声心烦:“行了,行了!等下让她来给你道歉认错。你还哭什么?” “二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上海又不是我在打?而且三妹妹母女住在公共租界,日本军队不会打进去。”山口夏子脸上挂着泪辩解。 刚刚回来洗刷干净的山口夏子又被喷了满脸,叶永昌暴怒,站起来甩了二姨太一个巴掌:“你疯了,你干什么?” “你一个唱戏的,懂什么?你给我闭嘴。”叶永昌怒斥二姨太。 二姨太抹了抹脸上的泪,一手牵女儿一手牵儿子:“应章、应漪,妈是个臭唱戏的,给人做小,可妈不愿意做汉奸的姨太太,也不想跟支持杀中国人的日本人做姐妹。你们要是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妈就是讨饭也养活你们。” 叶应漪也说:“我也跟妈。” 孩子下楼去,他跑到山口夏子的身边:“妈。” “你做错了什么?要你搬出去?谁想滚就给我滚。”叶永昌心头怒火中烧,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一个个的为了千里万里之遥的那个国家要死要活。 听见外头汽车的声响,叶永昌寒着脸,倒不是他心疼夏子,是这个家里的人太多扯进政治里,只怕到时候会大祸临头。 叶永昌见他的二姨太和一儿一女还真提着皮箱下来,他真的气不打一出来,他看着儿子,厉声:“叶应章,你想想清楚,你要是跟你妈走了,就别想回来了。” 大女儿是老两口带大的,所以一根筋,没想到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大儿子也是冥顽不灵,叶永昌怒喝一声:“滚,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