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啊,知不知道一块饼在这卖多少钱?”
砰——砰——砰——
沉重的磕头声接连不断。
或许是场面太过血腥,中年文人特嫌弃的挥挥手,“算了算了,拿一块饼赶紧让他去死,别脏了我的地方。”
“饼来了饼来了!”
只见同样乔装打扮后的老康捧着一块硬巴巴的烙饼跑进草棚,路过赵三元身旁时还猛给他打眼色,示意你小子千万别犯驴。
那年轻男人抓着烙饼狼吞虎咽,连嚼都不嚼,完全是生吞往嗓子眼里塞,不是饥饿到一定程度,真的难以相信的恐怖吃相。
送完饼后,老康拉着赵三元快步离去。
哥俩都清楚那年轻男人的下场。
在胃肠极其虚弱的时候吃下又硬又干的粮食,只要一吃肠子就断,人必死无疑。
如临终前说的那样,当一个饱死鬼,这是他最后主动做出的选择。
等回到粥场外围的驴车旁,赵三元只能拿树干撒气,一拳一拳重重砸过去。
憋屈。
太憋屈了。
不是因为自己憋屈。
说不白道不明,反正就是憋屈。
能生而为人,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报,难道就是为了活受罪来了?
人世间就算不是天堂乐土,但至少不该是炼狱之景。
树皮纷飞,最近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好的赵三元又把自己给搞伤了,两个拳头鲜血淋漓。
看到老弟炸了毛,秀才和老刘对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让老弟这么愤怒,确实少见。
不是说去买粮食么?
难道不卖?
还是说被故意刁难了?
那也不至于给老弟气成这样吧。
唯有莫闻山仿佛早就猜到了的表情,不言不语。
有些东西,得让傻徒弟亲身经历亲眼去看才能明白。
“咋地了三元?跟哥唠唠,别跟大树较劲啊。”老刘从后边抱住赵三元,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赵三元甩了甩拳头上的血迹,将事情大概说了出来。
给老刘和秀才听得一愣一愣的,三观受到极大冲击。
“不是,他家烧鸡是天上卯日星君做的?还是窝头的面是七仙女发的?太他娘的离谱了吧?”
“简直是发国难财!赈济灾民本应是大大积德增寿的善举,可他们竟竟.三元你先消消火,虽然是借机发横财,但最起码还是救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算是有好有坏吧。”
老刘和秀才肯定愤怒,只是老弟都气炸了,自己再跟着发火无异于火上浇油。
也幸好是老康留了个心眼半路折了回去,否则按三元的脾气,真不一定能忍得住。
可话说回来,三元能忍到老康赶到,证明这小子是真成熟了,换做以前还不得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你们几个臭小子过来。”这时莫闻山终于发话,招了招手。
赵三元不敢再对大树发火,老老实实坐上驴车,其余哥仨也坐了上去。
“世间的龌龊与黑暗,你们所看到所听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连这都要大发雷霆,那接下来的路上,气也得被气死了。”
“还有能比这更挨千刀的事?我不信!”
对于小徒弟的倔强,莫闻山罕见的没有去敲他脑壳,而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为师就说一说你没看到的东西,自古以来除了官方赈济,其余的私人赈济绝大部分都带着肮脏的心思,他们为什么要把粥场设在这里?是因为那些大善人算好了路程,先找闹灾的地区,再将方圆一定距离内的粮食大规模买入。”
“当灾民的饥饿快无法忍受的时候,在关键节点设下粥场,只要有名能走到的,几乎都能靠粥水吊起一口气,但你要知道,长期饥饿的人吃到粮就很难走得动路了,即便能狠得下心去走,再往前依旧是灾区,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六天都找不到粮食,你说逃难的还会走么?”
赵三元摇了摇头。
确实,这粥场设置的地点太过微妙,绝对是提前设计好的。
“可是师父,来往难民何止千百?如果真是为了牟利发国难财,哪怕只是清汤寡水的稀粥,这么派发下去也会耗空存粮吧?”
莫闻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傻徒弟,粮食耗空就耗空了,所谓的大善人又不是真的来救苦救难的,你难道没看见一张饼一个窝头卖出了怎样的天价?吃几个逃难的大户就全回来了,等粮食耗空直接走人即可,还能落得大善人的好名声,你刚才说那大善人姓柳是吧?我要告诉你,从我小时候,他柳家就一直这么干,但我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粥场,而是育婴堂,这东西才是最黑暗的。”
???
哥四个大为诧异。
育婴堂最黑暗?
收养孤儿难道不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么?
之前赵三元就是因为粥场帮忙收养孤儿才一直忍耐没有发作。
“前清在鸦片战争之后,许多西方传教士前来炎黄传教,建造拥有治外法权的宗教地区,其中有许多跟炎黄的商人合作设立育婴堂,你们以为是积德行善是吧?那我说一个我了解的数字,当年淞沪地区有一个育婴堂,对外宣称就活了数百名孤儿,将他们养育成人,可他们没有说死亡的数量是十倍百倍,鄂省有个育婴堂更邪乎,存活率不足千分之二。”
“你以为当年洪天王为啥会一呼百应?朱红灯的义和团为啥会席卷中原?是因为被那些大善人和传教士害惨了的人太多了,当生命无法保证的时候,最后的希望就是孩子,再脆弱的稻草都会抓住,那些狗日的利用这一点大肆敛财。”
“孩子被送到育婴堂后且不说能否吃饱穿暖,能有命活到十几岁的男娃许多被秘密运往国外当苦工,干活干到死,年纪小的被一些有恶癖的传教士长期虐待,女娃就不用多说了吧?所以在你看来的善举之下,隐藏着的肮脏超乎想象,如果不是你们亲眼所见,我说出这番话恐怕很难相信,”
饶是好脾气的老康都红了眼睛,狠声道:“他们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就不怕遭报应?”
莫闻山摇了摇头,“奸佞之人,智慧往往都远超常人,他们最是惜命,也最信因果,怎会不怕哪天被雷劈?所以这些脏事都不会亲自过手,而且狡猾就狡猾在他们设立粥场确实救活了更多的人,坑害了少数人罢了,懂不懂?”
哥几个全都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不怕大奸大恶,就怕在大奸大恶中掺杂着更多的善举,还真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反而很有可能长命百岁。
赵三元猛地站起身来,“狗日的!老子去烧了那个在博野的育婴堂!”
莫闻山语气加重,“你知道具体位置么?你知道育婴堂属于西洋传教士么?你知道西洋传教士所在的地方有治外法权么?别脑子一热就犯浑,方圆百多里都快人吃人了,你不见得能活着走到那,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老老实实跟我去石门。”
憋屈的赵三元又去锤树干,发泄着心中的不甘,莫闻山没有阻止他,微微叹了口气,“能愤怒,代表你们几个小子有良知,很多人了解真相后非但不怒,反而两眼放光想分一杯羹,管什么他人死活?先肥了自己最重要,都说小人肚子里有了墨水比白眼狼还白眼狼,老祖宗诚不欺我。”
老康、老刘和秀才也跟着重重叹息,倍感无奈。
近百年了,难道炎黄要永远黑暗下去看不到光明?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这句话太过血淋淋。
然而哥几个都没料到,他们很快会与西洋教会接触,不只是在心中咒骂,而是雷霆扫穴,重拳出击。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