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惘这辈子只跪过父母至亲,从未跪过鬼神。多少年来的信仰不是在这一时半刻可以动摇的,她皱着眉,问:“你没有骗我?”一旁的姜灵也犹豫的问:“师父,五千长阶,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正常人爬个山都累得半死,更别提一跪一叩上去了。尘师却又反问道:“徒儿,你是不是忘了你十岁那年,我带你去参观旁人朝拜时的场景?”姜灵瞬间无言。她当然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些人虔诚朝拜的场景,他们衣着各异,脸上充满着绝望,嘴里念着六字真言,眼神却是坚定的。那是一种对信仰的神圣。旁人见了都不敢上前亵渎半分。苏惘和姜灵对视了一眼,而后又轻声问:“如果我跪了下去,竹知故真的能够复生吗?”尘师没有说否定,也没有承认,只道:“因果缘由自有天定,心诚则灵……在拜的时候,你也可以多想想你的信仰。”苏惘从不信神。也没有信仰。可这一次,她别无他法。“……我去。”苏惘垂眸,“我可以跪,只要她能回来。”姜灵一顿,脸上的神色惊讶起来,她看着苏惘,蹙眉道:“苏惘……你确定吗?”她家庭幸福,性格孤傲,唯物主义,如今却为了一个竹知故推翻了近三十年来的坚持?苏惘抬眼看她,忽然笑了,“不是你给我介绍的尘师吗?”她的脸色苍白,笑容无力,眼神却透着股坚定。那一瞬间,苏惘的脸好像和那些虔诚的朝拜者重叠了起来。姜灵不忍的别开了眼,不敢再看她的脸。“你既如此选择了,你们的因果便也已经改变了。”尘师叹了一口气,“你的信仰会庇佑你的,可怜的人。”他离开了。姜灵起身去送。屋里顿时只留下了苏惘一个人。她坐了很久,仿佛陷入了一个梦境。直到有雨滴打在了窗壁上,那微弱的声音惊动了苏惘。她浑身一颤,从那奇异的梦境醒来了,复又起身走过去,推开了窗,刹那间湿润的夏雨气息扑面而来——下雨了。苏惘闭了闭眼。湿润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显得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窗外忽然又起了风,卷走了初夏的第一抹落花。她冒着这样的风和雨,被姜灵送到了恩佛山之下。恩佛山,情人桥处。“……我想陪你上去,”姜灵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两人站在桥边,“可是师父说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苏惘穿着粗麻质地的黑色朝拜服,上面布满了各色经文。她轻轻一笑,“没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姜灵蹙眉,又道:“你刚退烧,万一……”苏惘摇摇头,眼神坚定,“没关系。”姜灵却又灵光一闪,道:“师父只说不让我一起跪,没说不能在身后跟着你吧?”苏惘叹了口气,“阿灵,你回去吧,我会没事的……再说了,山顶不是还有僧人吗?”姜灵犹豫了一下,苏惘却已经走到了伞外,她撩起朝拜服的裙袍,闭了闭眼,跪了上去——一步一叩,足足五千。我跪长阶求故人,只盼故人能再归。“你叫什么?”“竹子竹,知道知,故人故。”苏惘脑海里回荡着初见之时的画面,眼前是千级长阶,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万物在她眼中都好似失去了颜色。只剩这满目的、悲凉的灰。苏惘本不信神,如今却也在这跪叩中不由得生出了希望——给我一次机会吧……让她回来吧……重来一次……好不好?我不会再只看着她了,我会走到她的面前……我会好好爱她……苏惘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雨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额头也被石阶给磕破了,流下了血。满山的风雨见证了她的虔诚。跪到最后,她早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她有时觉得竹知故的影子就在眼前,有时又看见竹知故和她并肩而立。却不知哪个是真的。又或者都不是真的。——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跪完长阶的那一刻,冥冥中的竹知故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在阴间地府睁开了双眼。然后,她穿着灰色的衣裙走过了奈何桥,望着那桥边缤纷的落英,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她也不记得了。“……别呆愣着,快走,去阎王殿!”一旁的黑白无常提醒她。竹知故顿了顿,前往了阎王殿。阎王翻着善恶簿审判了她,将她打回了人间。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离开阴间以后,那阎王又翻着善恶簿感慨道:“本是自杀前来的死魂,却在最后的时刻又想活着……真是有趣。”判官低眉顺眼的道:“想必是她死前又想到了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罢,不然也不会爆发出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凑齐了这天时地利,又凑齐了人间的思念,才得以再次归去。”阎王眼中露出一丝怜悯,“是啊,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敢爱不敢言,敢死不敢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