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按住顾影瘦削的肩,“对不起,我来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顾影宁愿是在那种最俗套的场景下遇见她,被她开支票离开她儿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她悲悯的看着。 她的恨意无法忽然有一道强光手电筒照进她的眼睛里,“喂,醒醒。” 顾影被轻柔地扶起来,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顾小姐,我是小函,沈先生母亲的助手,请您随我走一趟。” 黎宛央挽着披肩,远远地看着顾影,似有还无地叹了一息,“孩子,给你妈妈磕个头吧。” 盖棺定论、没有凶手,她不可以追究。是吗? “他已经离开香港,毕竟这里触景伤情,是他的伤心地。” 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想当众哭的,但人不能一直忍住眼泪啊。 “这里还有一封协议说话,如果可以,连呼吸也不想。 其实他很想抱一抱她,紧紧把她揉进怀抱里面。但他知道,为了抱稳那只骨灰罐,她已经倾尽了所有,不再有力气接受另一个拥抱。 “这里够暖,外套穿着不舒服。先脱了,下飞机再穿。”他想为她换下衣服。 她表现得非常应激,声线发颤、身体也发颤。 信任一旦坍塌,就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重建,他明白这个道理。 几十页的法律文件,只用钢笔圈出两处重点。 函姐端着文件,“小姐,如果你需要律师协助你阅读……” 她看得懂,这三个亿,是买断一条命,要一位女儿不再谈论她的母亲。 埃克森纽约董事办连夜申请航线,召集机组,完成检修,一共只用了三个小时。a380专机凌晨自纽约jfk机场起飞,跨越十五个小时的航程回到香港,马不停蹄也就是这样。 他和顾影的联络还停留消解,在胸了两步,就被击倒在地上。安保没有因为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警棍由坚硬的合金制成,带有电击,一棍打在后背,一棍打在膝弯。 血液顺着她的额头和膝盖淌下,淹没在地面的积雨里。安保将她双手向后牵起,用手铐拷牢,将这个浑浑噩噩的女人送进旁边的保卫室。 “不会脑震荡了吧?” 房间灯光暗下,一串脚步声远去。 在黑暗中待了不知道多久,在昨天那一通电话,那时不曾细看,来自她十二条未接来电,拨回去已经是“通话中”。 黎宛央说,“她已经签了保密协议,唯一的要求,是让她送母亲落叶归根,我同意了。” 他忍耐着心底深处的心烦意乱,“您不该让她签这个。” 沈时晔沉默一会,“您替我留一留她,等我回来,陪她一起送顾德珍。” 她是做母亲的,怎么听不懂沈时晔的意思。他是要以女婿的身份,为顾德珍抬棺、扶灵。 黎宛央深呼吸两次,不让儿子听出声音里的异样,“阿晔,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顾影反复跟我说,她不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苦?” 顾德珍二十几年前背井离乡南下广东,买的是单程票,她想去投奔厂里的老乡,却不想,当年的广东小城,对女人来说更发达的是风俗业,失足像呼吸一样自然。 黄河边的小城至今也无直达的航班,必须从北京中转,再去往最近的省会城市。那里的机场跑道条件不足以支持a380这种庞然大物的起降,沈时晔只能陪顾影乘坐民航。恨,你能接受得了吗?”黎宛央劝道,“让她走吧。” 他双手用力撑在台面边缘沈先生,别这样,这不像你。你以前不在乎这种小情小爱的,一个女人走了,还有下一个,多的是名媛千金抢着来爱你,她们个个家世显赫高贵美丽,不像我和我的家庭,会败坏你的令名。到那时候,沈先生身在百花深处,享六宫粉黛,拥无限江山,还会在乎一个微小平凡的我爱不爱你吗?” 顾影一怔,有些自嘲,又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是啊,名分地位金钱,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索求。这样的恋爱,当然令他们这种男人觉得轻松。 你是不一样的。 他依然是一个无法把爱说得罪老板的风险,她还是蹲下身,轻声提醒,并提出可以帮她放到后仓。 顾影没听他在说什么,脸拧向背对沈时晔的一侧,额角抵着电动沙发的一侧,沉重而倦怠地合上眼皮。 刚才,为了在沈时晔面前表现如常,她忍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她不想动,不想得起。 六个小时的辗转旅程,一路无话。到了地方,一辆库里南接上他们,后面跟着一辆加长林肯改制的灵车,车厢里填满了淡绿色的满天星,顾影将瓷罐放进中间。 黄河沿岸的土俗,是将人葬在近河的高地上。车辆开到了山脚便不能再往上,必须徒步上山。村庄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半眯着浑浊的眼珠望了望天际,“要下雪咯。走吧,快走!” 这样的风景是沈时晔陌生的。他并非没见过乡村,少年在英国时,他常常到郊外徒步。但英格兰的乡村,是田园牧歌,是鹅卵石小径、茅草屋顶、小花点缀的石墙、中世纪教堂、海滨的浪花声、热闹的茶室和酒吧。 老人手里抓着茅草,气喘吁吁爬着黄土坡,按照习俗,口中为顾德珍盖棺定论,“苦啊,苦啊……” “走吧,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记苦痛,往生去吧!”老人直起腰,向空中洒了一把白纸做的花。 墓碑前,由顾影落下最后一捧土,然后是依次磕头。 顾影抬手抚着墓碑上的刻字,那里写着—— 她低声对地下的人说话,“前几天,我回到以前的家,看见小时候的一张照片,在河边,你和我都笑得好开心。原来我们也有过那么开怀大笑的时候啊,我好想知道那天我们为什么笑,可是没有人再回答我。” “我做不到。” a380的机长是空军退役、战机驾驶员出身,心知他的雇主此行是归心似箭、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在雷雨云层中穿行,顶着火花闪电和倾盆大雨,提前落地香港国际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