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画忽然浑身僵直起来,他的瞳孔散失了焦距,倚在云霜怀里,反手紧抓着他的胳膊,长长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肉里,僵直过这一阵,转而竟大笑起来,笑声悲凉,声声泣血。
“……锦画?”云霜见他笑得癫狂,黝黑却艳丽至极的脸已是涨得一片青紫,再无丝毫美感可言,彻头彻尾就像个夜叉。
“相公……”小六见状心觉不对,忙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却被他扯开。
锦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忽然猛地抓住云霜与小六惊慌失措的手,绝望的美眸中毫不遮掩地映着仇恨的目光,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刻骨的恨:“你们,替我好好活着——若是哪天赵景行来,帮我告诉他,我——萨曼·塔拉达,与他,恩断义绝——不共戴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锦画瞪着两人,癫狂地笑着,夏季的黎明也把人瞪得浑身冷透。
他撑着手臂后退几步,左瞧右看,在一边看到一只正燃烧着的烛,便朝他疯狂爬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红烛前,虔诚地捧起,橙黄色的烛光辉映在他的脸庞,火焰跳动着,更显得他狰狞而恐怖。
烛光之下,曾经的圣子嘴里叨叨念着晦涩难懂的波斯语,双手比划着诡异的动作,那应是圣教之中,用来召唤神灵的方式。
“神主阿胡拉——我愿圣火焚我残躯!我要以圣教之名诅咒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钱财散尽,沦落地狱,不得好死——!”
云霜甚至能听见他唇齿之间切切咬碎牙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他极尽虔诚地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烛芯之中,可蜡烛却熄灭了。
“……”锦画呆呆瘫坐在地,夺过另一只烛试图将它重新点燃,却无论如何也点不起来了。
曾经,他为神主奉献一切,可如今,连他的神也抛弃了他。
一苇飘蓬,飘飘荡荡二十余年,天地之间,竟再无有一丝容身之处了。
也对……本是极致圣洁的神子,却因为轻信所谓的爱情而叛教,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早已不再圣洁。一个千人骑万人作践的娼妓,圣教叛贼,怎还能再奢望得神一丝怜悯宽宥。
怒掷了手中红烛,红烛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锦画失心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雅间的门,消失在黎明的黑暗里。
“相公——”小六急匆匆追出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竟已经消失不见,小六肝胆俱裂,忙奔下楼梯去追,却在不久之后听到“咚——”一声闷响,再转角往下跑,惊惧地看见楼梯下绽开一滩血花,从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下逐渐蔓延开来。
楼梯护栏上有一道边缘锋利的木槛,此时被血泼得猩红,并在周围溅射出一朵刺目的血菊。
“相公……”不甘的双眼犹自怨毒地睁着,只是那双瞳孔渐渐发散,小六颤抖着捧着锦画的脑袋,染了一手湿热,“救命啊——来人啊!!!”
嘶吼声撕开黎明的寂静,小六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那边睡眼惺忪的洒扫杂役才后知后觉地清醒了,循着声来瞧发生了何事,乍一见地上的人,瞌睡虫瞬间便飞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抱起,往霁月轩跑。
“叫大夫,叫大夫来救命——快,快呀!!!”
锦画即便不再年轻,也从红牌的位置上掉了下来,可他终归还是南馆的妓子,是曾经南馆的摇钱树,在姚天保没有开口前,没有人敢真太过怠慢,大家连忙扔下手里的活计,叫大夫的叫大夫,通知姚天保的往幽庭急急而奔,徒留腿软的小六瘫坐在一滩血泊里掩面痛哭。
云霜姗姗来迟,见此情景亦瘫坐在地:“……”
他一直想为他做些甚么,可终究人如微尘,他也无力改变这一切。最后的最后,除了将小六拥在怀中安慰,他不知道还能再为这对可怜的主仆做些甚么。
“走罢,快些回去看看。”云霜将他扶起,两人彼此搀着往霁月轩走,一路上都默默无言,直到了霁月轩月洞门前,遇到了披衣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的姚天保。姚天保此时没空搭理他二人,一头便往里扎,见到床上曾经的亲儿子俨然成了一个血人儿,后脑磕进去一道大缝,汩汩往外渗着血,无神的双目圆睁着,失去了生机。大夫摊着满手的血腥,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这是怎么回事!?”姚天保心疼不已,坐到床沿边拾起亲儿子冰冷的手,厉声质问大夫,“还有得救吗?”
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救回来只怕也……唉。他头上的伤磕得太重太深,我只能说,尽力一试。”
“但就算捡回了命,只怕也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大夫所言不错,锦画再次睁眼时,人已经变得有些呆了。
他忘记了所有舞步,再也不是当初一舞名扬天下的倾世舞妓。
往后的多半时间,他都呆呆地一个人躲在小角落里,有时傻笑有时哭,有时又癫狂地爬起来,大肆搞破坏,将入目一切可见的物件砸坏,对着空气放声咒骂。
小六得了云霜默许,常常来看他,喂他吃饭喝水、给他换药,抱着他,安慰他,替他擦泪。
有时他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却格外痛不欲生。因为极度绝望、极度憎恨,清醒的时候,这些令人痛不欲生的感受便啃食着他的心,还不如傻着好。
他明明恨极恶极,潜意识里却又克制不住压抑在心底滔天的思念,捧出小盒子,抱在怀里蹭啊、亲啊,等到完全清醒过来之时,又嫌恶至极地尖叫着咒骂着狠狠丢掉,一巴掌掴在自己脸上,觉得自己贱得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