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鹫心中只记挂着自己那宝贝珠儿的安危,把这孩子给忘了。
他们仨你追我躲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别人的院子。
屋主人一出来,就见这幅场景,惊得手中簸箕都没拿稳,哐当一下掉在地上:“哎呀!这这这——”
三人这才意识过来,珠碧上前歉然一笑:“对不住主人家,我这弟弟调皮得很,不小心栽到您家猪圈里去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主人家是位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见眼前年轻人彬彬有礼,遂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还以为进了贼人要来偷猪呢,既是误会,我让我家老头子烧锅水,好生洗一洗,大过年的,脏兮兮地可不好哩!”
小九在一旁听自家相公的话,气得几欲吐血,甚么叫调皮啊!明明是你们俩见色忘友好不好!幽怨地朝着珠碧龇牙咧嘴。
“既如此,便麻烦婆婆了。”珠碧道。
那婆婆又道:“外头冷,进屋喝杯热茶罢,瞧着三位不像本地人,正好尝尝我们这的水仙茶!”
汀州府人格外热情好客,哪怕是素不相识之人也待如至亲好友一般,三人盛情难却,随着婆婆进了屋子,虽不那么精致典雅,倒也干净整洁,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与一些零嘴糕点。珠碧见着桌上的花生糖,十分嘴馋,忍不住拈起一枚放进嘴里。
果然香甜酥脆,珠碧记得小时候母亲也会在过年时做花生酥糖吃,味道八九不离十。还有几种是珠碧从来不曾见过的零嘴,一个个吃过去,吃的三根手指全是黏糊糊的碎屑。再佐一杯热乎乎的水仙茶,当真是快活无比。
见这两位年轻客人生得俊俏又有礼,婆婆打心眼里稀罕他们俩,与他们聊了许多话,话题无非是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等等诸如此类。
一开始,聊得开怀舒畅,等到婆婆问到珠碧是作甚么的时候,珠碧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垂眸踟蹰了半晌,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才开口胡乱诌了一个:“不才有几分粗略学识,在家乡一贵人府上当西席先生。”
珠碧垂着的眼眸始终不敢抬起来。
婆婆提起茶壶替他续茶,脸上笑意盈盈,道:“好,好啊。读书好啊,咱们平民百姓也就指望着寒窗十年考取功名,这一辈子可就平步青云啦!你这孩子这般聪明,老婆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顶顶有出息的。可有去试试考一考功名?”
珠碧将茶杯捏得紧紧地,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杯中茶水晃晃荡荡,一看自己心慌得不成样子,心想着不能叫婆婆看出异样来,连忙抽回手放到桌子底下去,揪着自己的衣裳,那衣裳不一会儿就皱皱巴巴,零星染上汗渍。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覆上来,轻拍他的手背温柔安抚。莫名地,传来令人心安的力量。
珠碧终于抬头,风轻云淡地对婆婆笑:“有,不过去年会试差了一点,落第了。”
婆婆哎呀一声,安抚道:“不要紧,年轻人往后机会还多着哩,皇天不负苦心人,下回呀,一定可以的。”
“多谢婆婆。”珠碧答。
父亲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企盼着自己考取功名,能登那金銮殿上封侯拜相罢。
他是极有天赋的,也很勤奋好学,当年私塾老先生最是看中他,就连自己生病了没法去学堂读书,他也会再放课后单独拎着书箧冒着雨来家里替自己补课,一补就补到夜半三更,直到确定自己都学会了才肯放心离去。
父母与老师的殷殷寄托,最终还是抵不过无情命运,造化弄人。
若当年不曾被歹人拐卖,如今的珠碧,或许已经三元及第,加金紫,入翰林了。
盘中的花生糖被珠碧吃的都见底了,婆婆笑吟吟地起身去一旁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解开上头的细绳,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花生糖,婆婆将其一块块取出放在盘子里,慈祥道:“喜欢吃就多拿一些,不用拘束,这糖是老婆子亲手做的,香着哩!柜里还有,看你喜欢吃一会儿拿一包走。”
“日后当上了大官,老婆子也就跟着沾光啦!到时给街坊邻居说,我做的花生糖大官都爱吃!”
珠碧心虚不已,嘴里满塞着的糖忽然有些咀嚼不动了。两腮鼓鼓的,连咽下去都困难。
他骗了她,自己根本不是甚么西席先生,也没有去考甚么功名,更做不了大官。自己只是一个伺候男人,成天被臭鸡蛋扔的下贱娼妓。
心里的苦水满得快要溢出来,珠碧低着头,兀自地往嘴里塞着花生糖,似乎害怕肚子里的苦水找到宣泄口,一不留神从从眼睛里流出来。
灵鹫见状制止住他还要往嘴里塞糖的动作,他岂会不知珠碧心里难受,但这么塞也不是办法,将茶水递给他,轻拍他后背,而后对婆婆道:“多谢您吉言,您的恩情,我们终身感念于心。”
有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世人对读书人总是格外尊重,可是以出卖色相为生的娼妓之流那是下品中的下下品,在世人眼里,那是专拆别人家庭的婊子。
如果眼前婆婆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会不会与那卖鸡蛋摊饼的妇人一样?别说给自己吃花生糖了,只怕这一壶茶都会泼在自己脸上,再将自己扫出门去罢。
珠碧不敢想,只盼着小九快点洗完澡出来,赶紧找个由头告辞才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