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外面进货了,回来时天刚刚擦黑,朝水从凳子上站起来想要叫他们,就看见父母失魂落魄的模样:“爸,妈,怎么了?” 朝水脑袋轰地一声。 朝水从小被教导男人是一个家里的顶梁柱,要顶天立地,遇事不能慌,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吞咽了两下,哑声问:“被谁?” “你说,”父母在凳子上瘫了会儿,忽而坐起去拉朝水的领子,神情激动,他们举家搬到云城,孤注一掷地就为了供朝水读书,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刺激受太大了,口不择言:“那么多人,怎么那么巧就盯上你了呢?” 昨天找他玩的那两个少年就是陈家的。 父母在回来之前就找过那户富商说理,然而他们两个大人都被闭门不见,潦草打发,他一个没权没势人才屁点大的小孩又能翻起什么浪。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这七天里,父母和朝水上午也去,下午也去,请那户富商高抬贵手,他们一家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好机会了。 但没有用。 冒名入学,顶替人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好像格外容易。 父母一朝一夕突然变老,其中一老还被气出了大大小小的病,经常要卧榻休息,朝水不得不照顾店里生意,一边准备下一次的考试。 偏偏这个时候,父亲在进货时受伤入了院。 朝水想起了当初送给陈家富商的一块玉,那块玉值钱,卖了之后能垫付他父亲的所有住院和医疗费。 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什么。 朝水在旁边淡淡说了句:“冒名顶替的人也值得骄傲吗。” 来敲诈他们家店的老赖。 都是陈家富商找的人。 和“男人要顶天立地”一起常出现在朝水童年的,还有一句“胳膊拧不过大腕”,直到十八岁的这一天,朝水切身体会了个明白。 母亲有好几天闭门不出,生怕走到街上会有一些人为的意外朝她奔头而来。 那天晚上朝水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听到母亲在房里长吁短叹,准备把姥姥送给她的镯子卖了,用来填补父亲医疗上的费用。 朝水在门外低垂着眼皮,听着那一声声叹息,忽然觉得,人是可以放弃尊严的。 陈家幺儿摸着下巴,得意洋洋地:“你给我当狗吧,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个十天八天我气消了,说不定就不找你麻烦了。” 谁想他口中的十天八天,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四个月,朝水应他要求,每天放学都会来接他,少年人好面子,喜欢在同龄人之间彰显不同。 要取决于陈家幺儿那天的心情怎么样。 但父亲的腿一拖再拖,治疗费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已经不是一块普通的玉可以承担得起了,朝水需要更多的钱。 他见朝水跪在门口,嫌他有碍市容,随便找几个人把他打发走了,打发是指用棍子打走。 那一天还是没有求到钱,朝水浑身湿雪地回了家,刚推开门,就见房间灯黑着,母亲死气沉沉坐在床角。 这几天他被陈家幺儿使唤的事。 外面的门被敲响,是陈家富商过来让他明天去搬东西的,这些天陈家幺儿给陈家做足了表率,陈家的所有人都可以肆意使唤朝水。 当富商在他手心里抽够了,终于甩袖走人时,朝水跑着回了房。 朝水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世界瞬间充满了模糊的水雾,他习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无论出什么事,他蜷缩着身体,艰难又剧烈地呼吸着。 光是说了短短十个字朝水声音就变得嘶哑破碎。 不明白他苦心竭力地去生活,怎么会活得越来越糟糕。要用什么样的语调,去告诉父亲自己并没有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眼泪一滴接一滴落,流得眼角生疼,朝水大脑空白地收拾好母亲的衣物,努力地、近乎机械地告诉自己还要好好生活。 朝水,cs,长隋…… 只有一人的地下室房间里,宋吟捏着那份修修改改尽可能用客观语气写出来的投稿,有点失语。 陆长隋那种人,不应该从小意气风发,说东别人不敢说西的吗。 宋吟将那份一笔一划认真写出来的信好好折起来,重新放到信封里。 然而他抬起手电筒想往上照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墙壁上的人民日报—— 而地下室的这张报纸没有,所有人的脸都露了出来。 看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怪不得这几年陆长隋一直不和原主来往,怪不得陆长隋那样好说话的人会和自己的小侄子关系这么恶劣。 那这几天他和陆长隋睡同一张床,在同间木屋里进进出出,那时的陆长隋想的是什么,怎么可以干脆利落地捅死他? 等宋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逃出了木屋,站在三环桥边。 虽然知道陆长隋这几天对他很好,但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和全家福上人脸相同的情人和主播都一个接一个出事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 宋吟拿起手机一看,愣了愣,将手机放到耳边接通。 他刚刚跑得太急,吸了很多冷气,声音有些变调,两个字中间勾着一根丝似的,又细又黏,“这两天,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过了会儿,他才发出声音:“这两天一直在找人,荒地没信号,接不到通话,你现在在哪?” 沈怀周刚出水洞,水洞离三环桥边不远,他听到宋吟在那,一路跑着上了桥,刚站稳脚步就一眼看到前面两天没见的宋吟。 沈怀周在原地顿了下,走上前,看了眼宋吟的眼眶,感觉有点红,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着眉道:“你说的那些人我还没找到,等我回去休息下再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