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知初识(1 / 1)

星空清朗,月色宜人。一名男子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上杯沿。他一身锦衣、华贵非常,却偏偏生的难看猥琐,发亮的皮靴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晃眼过去,甚是滑稽恶心、不伦不类。 言毕,只闻屋外房顶微微一响,许是犹豫了小会,黑色的人影就像鱼似的从窗户滑了进来。月光之下,只见来者黑布蒙面,穿着同色劲装,一身衣服紧贴着皮肤、裹着那丰满而又婀娜的肉体。 看着面前贼眉鼠眼的男人,美女暗暗唾弃,却依旧柔顺地截开脸上的黑巾。烛光温暖,映着她那本就貌美的面容更加妩媚艳丽。 说直白些,就是个没啥内涵的农民暴发户形象。 他微微勾起嘴角,换成个俊美的公子,这必是个风流倜傥的模样,但换成现下的面容,便着实是不堪入目了。男人知道,却全不在乎,他低低笑着语气依旧轻佻随意:“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向往的不过就是亲手将衣物从美女的身上脱下来罢了。” 男人低笑,他虽不好女色,但也不至一窍不通。指尖顺着女子的脊线一路摸下,逐渐滑入圆润后臀间的紧密缝隙。赤裸的女子被弄得浑身酥软,还没来得及考虑对策,便听到男人低低缓缓的声音:“你说,天星帮的人来找我干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女子瞪大双眼,惶恐地说道。 “你……杀了我吧!”女子既悲且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咬牙说道。 “你、你这恶鬼!”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溃败,在男人怀中瑟瑟颤抖:“与其和你这样的……不如杀了我!” “我恨不得杀了你!”女子又羞又恨,她眼里含泪、嘶声怒吼。 女子顿时脸色惨白,显然并未想到这人竟会如此无情。 一家家屋顶宛若浮云般地从男人脚下飞过,凉风习习、吹在脸上格外舒爽。待到一处,男人足下稍顿,翻身隐在屋脊之后,扒着木栏闷闷无语。光影交接,勉强可以看到他那本就猥琐的易容,此时正纠在一起打着更难看的疙瘩。 而方才那个女人又是来自浮尸之一的“天星帮”门下,必与事件息息相关。突破口虽是有了,但当男人顺利抵达目标房檐时,却只趴在那里、迟迟没有动静。 上辈子,他庸庸碌碌地折腾到晚年,虽没混到个儿孙满堂、和乐融融地给他送终,却也一无欲求、二无留念。也不知是不是太得上帝老子的垂爱,死后硬是让他穿了一穿,选什么不好,最终选了个万花丛中一点绿、女人追爱女人怜……那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盗帅楚留香。 格老子的,也不想想,他这个有七十多年断袖生涯的老人家,在遭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混蛋事后,不仅没揩到美受冷秋魂一丝半点的油,还大半夜的被巨乳女人爬床搞夜袭……就算自己的神经粗得和麻绳一样,也经不起这个折腾吧! “这他妈不是折腾吗?操,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蓉蓉设计一个嗜好为:‘饮酒、杀人和泡美男小受’的人物。”男人面上不动,暗地里却是吐血愤恨。 唤作荆蔚的男人按住暴跳的青筋、迅速扫过院内四周,整个居所不算安静但也不至热闹非凡。灯火明亮,乍看是个睡得很晚的普通人家,但稍微留心就能知道,在那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中埋伏了刀光人影。 缓慢地叹了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生他无父无母孤寡一生,玩玩断袖也不会有啥压力负担。如今整成个楚家独苗,肩负了光宗耀祖、传宗接代伟大使命。从小到大,他想尽了办法撺掇自家爹妈再生几个继承香火,最后均以无果告终。 荆蔚悲伤地发现,就连挑剔如他也觉不出一丝坏来。偏偏这个正常的武侠世界,又没腐女子yy出来那雷死人的男男生子。可怜他犹豫再三,深知拔不起自己根深蒂固的坏毛病,只好舍弃子嗣、退而求其次地去做那声名远扬的楚香帅——“光宗耀祖”,以祭二老的在天之灵。 言归正传,荆蔚虽在心里嘀嘀咕咕了老半天,却也没忘留心周遭的环境。只听“吱啦”一阵 看看天色,他自知不该再拖,只得叹息一声,举起女子留下的柳叶刀、“噌”地一下直掷出去。 荆蔚话音清朗,再加上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更显得明亮清晰。前边话音刚落,后面屋内便箭似的窜出个人来,速度之快就连他也不免吃了一惊。荆蔚眨了眨眼几乎想吹口哨,脚尖却是轻轻微点,几步掠了开去。 很黑却也很明亮。 作为一个穿越者,荆蔚曾因自家老大奇特的育幼方法而瞥过两眼武侠、扫过几下电视连续剧。虽能弄清《楚留香传奇》的起因缘由、知名人物的特色专长,但不论详细内容还是主线始末……却都是狗屁不通的。 冷光闪闪、疾风呼呼,荆蔚眉毛一挑,连身闪过十数道剑光,却突然在最后停了脚步。与此同时,黑衣人急速刺来的利刃也顺势一顿,自然而然地止在咽喉之前。 荆蔚不由地笑了,他借着凝重的气氛趁机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也不知是否月光的关系,这人面色有些泛白,只是相较电视上那凹凸不平的老男人,这个世界的中原一点红,卖相还算相当不错。 有机会带他晒晒太阳吧。——老变态没皮没脸地胡思乱想。 荆蔚只觉自己的小心脏精神抖擞地跳了一跳,身上竟隐隐燥热起来。耳边的声音低哑短促,每个字节虽都冰冰冷冷、却又似能钻进心中、让人难以忘怀。他春心大动,很想舔舔发干的嘴唇,却又为维护正人君子的模样而硬生生压了下去。 黑衣人冷冷地回答:“朱砂门门下,没有人能躲过我十三剑。” “你自然也不是天星帮门下。”荆蔚照本宣科,他知道对方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会一剑刺出。毕竟不是慢动作加工而成的影片特效,这里没有导演也没有ng重来,若避之不及,便是死路一条。 可笑,却终是事实。 无论是危机感还是杀意,即便只有那么丁点也足以触动荆蔚那过于敏锐的反射神经。因此,在薄剑将动未动的刹那,盗帅足间轻点飘然掠至男人的身后。冰凉的指尖触上对方温暖的颈项,筋肉立即紧张微僵。 抑下割断掌下血脉的冲动,荆蔚有意无意地凑到男人的耳边,声音轻轻语中带笑:“如此毒辣迅急的剑法,不愧是人称‘中原第一快剑’……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盗帅笑笑,感谢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的剧情他可清楚的记得:“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此话可真?” 荆蔚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绣纹华丽的长衣在夜空中翻飞舞动,仿佛傲然游龙肆意翱翔:“久闻中原第一快剑的各种传说,却总无机会得以亲见。如此难得,可愿与在下共饮畅谈一番?” 中原一点红长剑一顿,视线冷森森地凝在盗帅的脸上,好一会才微勾了唇角,可惜却无半点笑意:“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在我一百四十四招杀手之下,竟仍不还手,竟仍有微笑,这除了‘盗帅’楚留香外,天下焉有第二个!” 见人不语,一点红难得自发自主地开口说道:“江湖都闻楚留香从不杀人,但传闻终归不如亲见。” 一点红眉间略微紧了一瞬,随后冷冷吐出不知打哪得来的莫名肯定:“你确实从不杀人。” 腹诽归腹诽,老变态依旧站在那里装得格外道貌岸然。一点红想说的当然不是这些,而自己,也对后续的内容更感兴趣。这个敏锐的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仅从方才零星的接触中,似乎便瞅出了大概。 一点红直直看进楚留香的眼里,而后者自是满脸坦然。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动了动唇角,刚要开口却被闻声赶来的天星帮门下断了话音。 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反是盗帅忽而一笑,面向来人温言开口:“天星帮果然财大气粗,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买下这人的一剑?说出来也好让我了解了解行情?”而在那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一点鲜红。 亲眼目睹那恰好刺中要害、恰好能致人死地,那快剑尖端缓慢落下的一点殷红,荆蔚突然觉得:“果断麻利、狠辣决绝”这八个字,与其用来形容前生的自己,面前之人或许更为合适。 “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是‘懦夫’。” 语到中段,盗帅已闪过扑来的天星弟子掠至十丈余外了。只是那一抹自然上扬的微笑,一直留在嘴角久久不能散去。 星空清朗,月色宜人。一名男子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上杯沿。他一身锦衣、华贵非常,却偏偏生的难看猥琐,发亮的皮靴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晃眼过去,甚是滑稽恶心、不伦不类。 言毕,只闻屋外房顶微微一响,许是犹豫了小会,黑色的人影就像鱼似的从窗户滑了进来。月光之下,只见来者黑布蒙面,穿着同色劲装,一身衣服紧贴着皮肤、裹着那丰满而又婀娜的肉体。 看着面前贼眉鼠眼的男人,美女暗暗唾弃,却依旧柔顺地截开脸上的黑巾。烛光温暖,映着她那本就貌美的面容更加妩媚艳丽。 说直白些,就是个没啥内涵的农民暴发户形象。 他微微勾起嘴角,换成个俊美的公子,这必是个风流倜傥的模样,但换成现下的面容,便着实是不堪入目了。男人知道,却全不在乎,他低低笑着语气依旧轻佻随意:“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向往的不过就是亲手将衣物从美女的身上脱下来罢了。” 男人低笑,他虽不好女色,但也不至一窍不通。指尖顺着女子的脊线一路摸下,逐渐滑入圆润后臀间的紧密缝隙。赤裸的女子被弄得浑身酥软,还没来得及考虑对策,便听到男人低低缓缓的声音:“你说,天星帮的人来找我干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女子瞪大双眼,惶恐地说道。 “你……杀了我吧!”女子既悲且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咬牙说道。 “你、你这恶鬼!”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溃败,在男人怀中瑟瑟颤抖:“与其和你这样的……不如杀了我!” “我恨不得杀了你!”女子又羞又恨,她眼里含泪、嘶声怒吼。 女子顿时脸色惨白,显然并未想到这人竟会如此无情。 一家家屋顶宛若浮云般地从男人脚下飞过,凉风习习、吹在脸上格外舒爽。待到一处,男人足下稍顿,翻身隐在屋脊之后,扒着木栏闷闷无语。光影交接,勉强可以看到他那本就猥琐的易容,此时正纠在一起打着更难看的疙瘩。 而方才那个女人又是来自浮尸之一的“天星帮”门下,必与事件息息相关。突破口虽是有了,但当男人顺利抵达目标房檐时,却只趴在那里、迟迟没有动静。 上辈子,他庸庸碌碌地折腾到晚年,虽没混到个儿孙满堂、和乐融融地给他送终,却也一无欲求、二无留念。也不知是不是太得上帝老子的垂爱,死后硬是让他穿了一穿,选什么不好,最终选了个万花丛中一点绿、女人追爱女人怜……那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盗帅楚留香。 格老子的,也不想想,他这个有七十多年断袖生涯的老人家,在遭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混蛋事后,不仅没揩到美受冷秋魂一丝半点的油,还大半夜的被巨乳女人爬床搞夜袭……就算自己的神经粗得和麻绳一样,也经不起这个折腾吧! “这他妈不是折腾吗?操,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蓉蓉设计一个嗜好为:‘饮酒、杀人和泡美男小受’的人物。”男人面上不动,暗地里却是吐血愤恨。 唤作荆蔚的男人按住暴跳的青筋、迅速扫过院内四周,整个居所不算安静但也不至热闹非凡。灯火明亮,乍看是个睡得很晚的普通人家,但稍微留心就能知道,在那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中埋伏了刀光人影。 缓慢地叹了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生他无父无母孤寡一生,玩玩断袖也不会有啥压力负担。如今整成个楚家独苗,肩负了光宗耀祖、传宗接代伟大使命。从小到大,他想尽了办法撺掇自家爹妈再生几个继承香火,最后均以无果告终。 荆蔚悲伤地发现,就连挑剔如他也觉不出一丝坏来。偏偏这个正常的武侠世界,又没腐女子yy出来那雷死人的男男生子。可怜他犹豫再三,深知拔不起自己根深蒂固的坏毛病,只好舍弃子嗣、退而求其次地去做那声名远扬的楚香帅——“光宗耀祖”,以祭二老的在天之灵。 言归正传,荆蔚虽在心里嘀嘀咕咕了老半天,却也没忘留心周遭的环境。只听“吱啦”一阵开门声响,一个男人走出了房门,一边念叨一边大大伸了个懒腰。 “你们那宝贝的三妹这会在本帮的手里。”荆蔚嘿嘿笑着,没个正经地说道:“至于应该怎样,你们自个掂量掂量、看着办?” 身后之人却不依不饶地紧追其后,荆蔚心念一动,竟放缓身形回头探瞧。追来的男人肌肉结实、线条硬朗,紧身黑衣之下是完美有力的身型。方才情急没看清楚,只知是个穿着紧身黑衣身材不错……咳,身法敏捷的男人。如今仔细一瞧,却发觉那人有着锐利清冷、竟胜剑光的眼睛。 荆蔚脚下一顿,黑衣之人即刻冲了上来,月色之下剑光忽闪,三剑刺出不过须臾。仅是三剑便能看出这人的深浅,这样的剑法虽未至登峰造极却也堪称上上。他出手凶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利刃所指之处无一不是敌人的要害。 当然,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从不会为自己“不学无术”而后悔。毕竟单凭多年混迹江湖听得的传闻,也能猜得这人的身份。 紧贴着皮肤却并未伤及一点分毫。 当然,这样的高分绝非因为那平凡无奇的面容,在披着“正直”假象的猥琐老头眼中,真正赢得好评的,其实是男人结实紧致的完美身材。 “你不是朱砂门门下。”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住荆蔚那猥琐恶心的视线,黑衣人一字一顿地打破沉寂。 “你又如何知道?”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此生此世被称为盗帅的男人微微勾起嘴角、轻笑着说道。 荆蔚面色不动,暗地里却窘得不行。古龙大神威武……这台词他在电视里听过…… 他的灵魂虽是个枯朽的老东西,但身体却年轻得很。更何况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战斗的本能也会存留在自己体内,刻入血骨分之不开。 黑衣人剑速极快,剑尖似触非触,留在颈项皮肤的感觉却依旧清晰鲜明。在世上,或许没有人能避开这近在咫尺的利刃,但是荆蔚却不同。这具身体不仅仅是那个天才盗帅,更是曾经浴血沙场的狠厉杀手。中原一点红手上的杀孽或许很多,对他而言却不过九牛一毛……当然,荆蔚从未觉得这有哪里值得骄傲。 那里,是大动脉的所在。 言毕,他又是几步连跃,广袖翩袂、无声无息地落在另间屋顶上,轻得似乎连一粒灰尘都没有震下。只是这看似轻描淡写地一个闪身,已然避过对方两轮攻击七十二剑。 话音未落,中原一点红便立刻接道:“我没有朋友可杀!”他声音狠厉,短短七字之间,又刺出了三十六剑。 正直地调戏。 “哦?此话怎讲?”荆蔚摸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江湖中莫非有人造谣他是贼眉鼠眼的猥琐大汉?回去时且得问问红袖……别是心里那见不得人的一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出来溜达了。 荆蔚失笑,还手?他怎没还手?刚才触人颈项的手指莫非只是揩油不成?若不是套了个盗帅的壳子,现下这人大概已经血溅三尺、活不成了吧。 “你不信?”荆蔚扬眉轻笑,饶有兴味地问道。 荆蔚依旧扬眉,杀过,上辈子杀过一大堆,若将尸体烧成灰估计都能活埋一 腹诽归腹诽,老变态依旧站在那里装得格外道貌岸然。一点红想说的当然不是这些,而自己,也对后续的内容更感兴趣。这个敏锐的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仅从方才零星的接触中,似乎便瞅出了大概。 一点红直直看进楚留香的眼里,而后者自是满脸坦然。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动了动唇角,刚要开口却被闻声赶来的天星帮门下断了话音。 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反是盗帅忽而一笑,面向来人温言开口:“天星帮果然财大气粗,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买下这人的一剑?说出来也好让我了解了解行情?” 血迹。 而在这不长不短的事件里,包括盗帅本人在内,四周之人竟无一个说得出话来。中原一点红特有的声音震动耳膜,低哑冰冷且充满磁性,他缓缓说着,每一个字都能震撼人心。 荆蔚左肋一颤,经不住勾了嘴角。他无声地看着杀手与天星弟子间的一问一答,待其收剑离去之刻才不紧不慢地落下留话。“若要找回那貌美的三师妹……不妨去快意堂走上一遭……” 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他够狠、够绝……可惜,却绝不够冷! 眼看即将追上前方那条劲装黑影,荆蔚却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暖风吹拂,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微波粼粼,银色明月略而一荡、应着水纹散了又聚,映在当中。也不知是否流连夜中月景,盗帅竟不再理会趁机逃离的男子,只是凝神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默默凝眉、若有所思。 冰冷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河边传了过来,荆蔚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他面向来者满脸堆笑,言语中带了抹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的愉悦:“你来了?” 身穿华衣的男子眨了眨眼,穿过一点红的左肩看向旁侧静湖,在水中映月那定了会会,继又移向高远星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面皮,神色竟有些迷惑惘然:“你确定,不是要我取下这张人皮面具?” 直到现在,一点红依旧猜不透对方藏了什么心思。 “揭下人皮面具,剩下的当然就是我的真面目啊。”荆蔚答得理所当然:“说不定还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哦。” 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慢吐出,杀手再次抬眼,冷声说道:“拔剑。” “有何可看,无非只是表面皮相罢了。”杀手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已确定对方是在戏弄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更何况,无论做何打扮,我都认得出你来。” “凭我自己。”一点红答得极快,同时“噌”地拔出薄剑,一字一字地说道:“最后一次,楚留香,拔出你的剑来。” “廉价货色,装饰而已。”瞥了一眼,一点红淡淡回答。 “即便是一根头发,在楚留香的手里也成了最好的武器。”杀手红毫不动容:“更何况还是把刀。” “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罢了,杀你,不过为的我自己。”不懂变通的顽石回得毫无悬念。 “是。”杀手肯定地回答。 许是料不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中原一点红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回答。 一点红冷笑:“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只要我活着。”被盗帅的动作刺激了似的,杀手声音一厉,锐急的剑光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一刃破空、天地俱寂,荆蔚却像没事人似的,背着双手、躲也不躲。 一点红眼中闪过一瞬动摇,他将手中利刃向前推进半分,平直的薄剑再次顶向当初那致命的一点,不偏不倚、没差分毫。 荆蔚笑道:“正如我不愿与你动手,你亦同样不愿杀我。” “那,如你所愿便是。”盗帅瞥过抵着自己颈项的长刃,满不在乎地捏了薄薄剑尖、略微向里施力:“只要轻轻一推,很简单、很容易。只是,你又能得到什么乐趣?我既绝不杀人,你又怎会有丝毫特殊?” 好吧,他想起来了,中原一点红最为出名的一个情节就是“为了决斗而‘蓄意自杀’”。对此,荆蔚表示极度的无奈。他老人家怜香惜玉,可不愿看到佳人惨死跟前。死就不能换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么?——老变态老神在在地想着。 “我只知道,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一次半途而废过。”盗帅自下而上扫过手中冷刃,剑气森寒,在银色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显锐利凛冽。 “好,很好!”一点红厉声打断,他仰天长笑,却无一分快意愉悦。握剑的右手因为过度使力而骨节分明、青筋鼓起,他猛地回拉,却发现掌中武器直直平平,竟是未动丝毫! “就算再怎么钟情,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于我吧?”盗帅低低笑着,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调笑。 荆蔚“啧”了一声,他自不甘愿平白被人踢断腿骨,只能松了手中利刃、点地避开。 一点红剑锋突转,银光闪烁,锐利的尖端直刺自己脆弱的咽喉。依旧是那绝不浪费半点力气、精准狠辣的致命绝学。 星空之下,冰冷的剑光划破长寂,起落之间,两道身形互相交叠,化作一影。一个抢剑不为夺命,一个护剑却为自杀。 相对一点红专心致志地凝神缠斗,老变态还能分出几分神来腹诽吐槽。两个都是擅用巧劲、速战速决的主,转瞬须臾,便已过了数十招。而在荆蔚看准机会,正欲伸手夺剑的刹那,湖上竟突然传来“铮”地一声。 荆蔚上辈子的身世虽不太好,却有友人在侧、活的还算愉快。如今移魂转世,也算半个修炼成精的老妖怪,察觉曲中奥妙,自是立即静心敛神、没受半分影响。而将所有精力放在对手身上的一点红则不同,他经历凄苦,心中深藏抑郁不平。闻见琴音,只觉血气上涌,霎时满目鲜红,杀意丛生、竟似疯狂。 再这样下去,这人必将伤了自己。 瞥了眼旁侧静湖,盗帅心下一定,随后腾身跃起、闪至一点红身后的时候竟抓了他的衣领。随后就是蹬地飞身,拽着杀手双双对对地坠入湖中。 对于自己“怜香惜玉”的美好品德,老变态表示万分满意。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制着杀手,彼此之间紧密贴合、没有空隙。光看姿势,一点红极像被人从后抱住,样子甚是亲昵。而荆蔚当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遇,他打着“阻止暴走”的名号,将杀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沉在湖里,两人的衣服均因浮力而松散开来,色字当头,猥琐老头悄悄探进男人的衣襟,心满意足地大摸特摸。 “喂!”一到外面,荆蔚连忙抬起杀手的肩膀,而后者只是无力地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竟连呼吸都没了。盗帅暗叫不好,飞一样地游回岸边,把一点红平放在地上。 罪魁祸首连忙换到旁侧,半跪在地嘀嘀咕咕:“不要怨老子啊,这是人工呼吸,是急救,是逼不得已。老子很正直的,千万别说老子趁机揩油,吃你豆腐。” 将人抱起换了个干燥点的位置,荆蔚坐在树边暗自松了口气。一点红还没醒,盗帅抬头看看高处的枝桠,又低头瞧瞧两人湿嗒嗒的衣服,不冷不热的天气,轻风吹着隐隐发凉。他倒不担心什么吹风起凉,毕竟两人都还年轻又是练武的身子,强壮得很。 决不能称之为正直的视线从杀手紧致的胸口爬向性感的锁骨,滑过线条硬朗的下巴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味道真是不错。”猥琐老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真心感叹。 没想到……竟会是他。 而自己,对于危及自身的阴谋恶意,绝对不肯随意姑息。他不怕死,不在乎死,却不代表愿意躺上砧板、任人鱼肉。 闻得动静,盗帅转头笑道:“醒了?” 荆蔚眼明手快地将人捞起,后觉不妥又不好抽回,只得讷讷空出位子让杀手靠在树上,没话找话地说道:“那琴声差点害你走火入魔,最好再休息一会。” 此时荆蔚已除去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容颜,他笑了笑,肯定道:“是我。” “为何不救?”盗帅眨眼反问,觉得有些好笑。 “可我不愿见到你死。”荆蔚笑应,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估计对方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荆蔚才站起 “你。” 盗帅一愣,看了回去。 “你”和“楚留香”? “不,你是楚留香。”世上除了盗帅楚留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轻功。 “不,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杀手否认。 对于这个绕来绕去又绕去绕来的该死循环,老变态表示无语。他本能抗拒着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荆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低哑结论:“你并非不杀人,而是不让自己去杀,因为你是盗帅……楚留香!” 盗帅脚下一顿,缓缓转身。那双黑瞳正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绝未错过半点分毫。一夜三面,两次交手……这人便将自己看穿了吗? 他惹的可不是什么小麻烦,自个儿倒霉倒霉也就算了,拖人下水未免太过缺德。 荆蔚暗暗好笑,若是从前,像冷秋魂这般敏锐机警、情报灵通的人才,他还是十分愿意收在身边帮忙做事的。这人野心不大,又爱势贪财、擅长衡量利弊,想要控制绝非难事。只是如今他孤身漂泊于异乡他世,无需再为组织留心人才、布局设想,这些习惯计较倒有些显得白费力气了。 海南剑派的天鹰子,即是当日海上飘来那五具尸体中的第三具。不过几天,在这小小的济南城便聚满了与那事件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刻意? 侠盗、义盗、怪盗、江洋大盗,无论什么“盗”、“盗的什么”,对他而言都和触犯法律的“小偷”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眼中,作为一个小偷,就必须将“偷”的精神贯彻到底。 天鹰子的行李不多,荆蔚大致扫过便取了里头的黄绢经书。这卷经书藏在内衣里、用丝线缚住,显然被人视作宝贝。扯开丝线,某名牌大学前法律系博士抖落书中信件,毫无内疚地抽出内里的粉色信笺。 盗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将信件摊了开来。信笺的折痕很深,想必被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依旧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此万分珍惜。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原来这不是一封情书,而是封看似婉转实则干脆的……拒绝信。——命犯女桃花的楚大元帅泪流满面,对此表示十分同情。如果天鹰子愿意还俗,他绝不介意分给他几个貌美佳人,来代替寄信的那位“灵素”姑娘,与之共度一生的。 没有搜出想要的东西,盗帅无奈地将包袱恢复原状,返回快意堂。许是觉得哪里不对,他走到一半竟又停了下来。犹豫几秒,便转身掉头向来处行了回去。既然来过一次,自无需再次向小二询问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跃入跨院,尚未落地便听得风声微动,一道黑影从另侧迅速窜离、几个起跃便没了踪影。 若非那刺鼻的血腥,就连荆蔚自己也一时无法察觉这人已然身死的事实。 如此身手,呵……如此身手! 他转了几圈,突然哭笑不得起来,自己这个上辈子的杀手、这辈子的小偷,竟和个刑警似的搜查办案?从违法者到执法者,还真是个质的飞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他可不是什么推理查案的料。 等等,情书? 他有许多设想可能,却无一能够与之对应,目前的线索是在太少了。 毕竟没有替人收尸的习惯,荆蔚抬步跃出独门跨院。他也不想打草惊蛇招人询问,更何况不久之后、那店小二也是会来的。 成全不了下边……就满足上边吧!——老变态在换了模子之后,几乎天天如此。 他虽然断袖断得厉害 远远瞅着几人在街头的枯树边停了下来,似是商量了一会,大汉们骑马向东,而唯一的女子沈珊姑则孤身朝西行去。 屋里很暗,家具也都破破烂烂、歪歪斜斜,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头坐在桌旁,眼神空洞、仿佛对生命已经没有执着,正静静等待死亡。 然而,当年的自己并未真被斩断双臂,因为有个蠢材为他挡了下来,用血肉和生命。 此时此刻,自己又与屋里那人有何不同? 既然活着,他的自尊便绝不允许自己,寻死轻生。 屋里两人依旧在对话,沈珊姑拿出副画卷正逼问叫做孙学圃的瞎子画师,而这画却是死去那左又铮的所有物。荆蔚默默地听人说着那画中的魔女,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再怎么貌美的女人,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倘若是个勾魂的魔男,说不定还能让他动一下心。 虽然早有准备,但荆蔚还是默了。“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果然,那封短笺并非属于天鹰子,而是死去的灵鹫子才对。 荆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扫过摊在桌上的画卷。眉目宛然、栩栩如生,这女子确是人间绝色……也和西门千屋中挂着那幅,画的是同一个人。回想起来也挺好笑,在看到那卧房墙上画像之前,他本还以为终生不娶只与男人同居的“杀手书生”是难得一见的……嗯,同好? 她本该生气的,但却没有,只是妩媚地走到男人身边,展眉一笑:“你可认识这个女子?”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沈珊姑慢慢蹭向男人的方向,婀娜的身材十分撩人:“就连我这样的女子就差点因她着迷,更何况一个男人?” 沈珊姑当然瞧不出盗帅心中作何感想,她和个橡皮糖似的黏在荆蔚身上,而后者既没避也不躲,只是看向孙学圃笑着问道:“秋灵素画这四幅画像,可是为的赠与四名因自己动心痴情却最终被她抛弃的男子?” 荆蔚笑笑,他没有回答孙学圃,微微笑着拐了个小弯:“我想,她找了你这样的名家为她绘制画像,想必不仅是为长久地留存自己的貌美的模样,更是要让那四人永远不忘这段感情、为得不到自己而一辈子痛苦。” 荆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扭过头去。 老变态深吸一口气,暗自朝天翻了记白眼。 旁边的男人一声不吭,而沈珊姑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笑盈盈地看着荆蔚,媚声说道:“幸好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 咱们你个头。 沈珊姑笑得一片柔情,她抱着荆蔚的胳膊,蛇似的转到他的面前,全当旁边的瞎子是个死人。 盗帅笑得坦荡自然,他俯下身子在美女耳边轻轻述说了一阵,那声音和蔼温柔,却让沈珊姑顿时瞪大眼睛。沈珊姑顿满脸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颤音:“是……你……是你……你这个无耻的恶鬼……” 老变态耸耸肩膀,将画卷收入袖中,继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孙学圃。见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他淡淡笑道:“我不走,没有别的意思,仅因有个小小的疑问。” “我并不打算加害于她,却是无奈陷身与此。”盗帅的声音出奇柔和,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信任,为他解答:“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是在何处为她画这些画的。” “我为何想之不到?”盗帅扬眉一笑,做事的既然是人,必然有时间、地点以及缘由。如今缘由已经知晓,而时间又无何作用,地点自就十分重要了。倘若画画,自不会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既然有人、且并非当事人的旁人,那必然便会残留些许线索。荆蔚确实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学系博士,律师他是没当,司法考试却是过了的。 孙学圃苦笑地摇了摇头,终于老实说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 荆蔚点了点头,也不再逼问更多,他道了声谢走出房门,却在行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了脚步。 孙学圃呆呆一愣,突然眉眼皆动,神色飞扬。他刚要询问来者尊姓大名,却闻见对方匆忙告辞的声音。 离了小屋,荆蔚快步下山,在即将离开贫民窟前微微一顿,随意挑了个路人、问清了乌衣庵的位置和方向。山坡前停着一辆显眼的乌蓬大车,盗帅看见,不过微微抬眉并未逗留。他年纪大了,但脑子尚还清醒,城里的大车怎会停在贫民窟外接客?这里会有坐得起车的人?自己和沈珊姑步行而来,倘若这车并非在这等待他人,那等的当然就是自己送去上当了。 五里的距离并不算远,盗帅一路悠哉悠哉,身后的人似乎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未快步先行。老变态当然不会介意,他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速度均匀地向前迈步。 他一直坚定地觉得,既然想做一个合格的古代公子哥,就必须具备闲得蛋疼的傻缺精神。——也就是一年四季拿着扇子。 微风轻过,庭院中的落叶被带着沙沙作响,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宽敞的禅堂。只见一个女尼呆呆坐在门外,她的面色蜡黄、神色痴傻,千疮百孔的僧衣在风中微微摇摆,竟有些鬼魅的阴霾可怖。盗帅微微蹙眉,开口问道:“这里可是乌衣庵?” 虽然察觉出些许不对,但荆蔚还是尝试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荆蔚沉默了,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做事无果,而面前这个笑声诡异的痴尼实在让人有些不耐。 “带我去见素心大师。”荆蔚的声音似水柔和,这宛如情话的命令如同暖风般让人舒适,却也同样不容质疑、无法抗拒。 “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静下心来侧耳倾听,然而以盗帅耳目之灵,竟也未能听见除了痴尼之外的其它声响。他外表虽平静如水,但内心却不免有些发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走进屋子的痴尼终于举着油灯走出来,道:“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阴潮的尸气从悬挂的枯骨上弥漫开来,盗帅大骇,这……哪还是活人?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尘归尘土归土,自己前生所杀之人虽无一个是他亲手埋葬,却也不至随意抛弃。虽不能将他们交还家人,但也让属下尽可能的好生处理了。 荆蔚冷笑一声,下刻便已移至旁侧,与此同时,那腐烂的尸体也正朝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猛地撞了下来。 暗处的刺客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瞧准盗帅落地那瞬显露的空隙,立即趁其不备地射出暗器。须臾之间,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已向荆蔚咽喉、胸腹间几处要害直直打了过去。 意料之外的停顿让荆蔚暗叫不妙,他瞥了眼突袭不成便果断离去的诡秘人影,自知追之不及,便连忙走向倒下的女尼。他从不是全知全能的圣者,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万无一失。在沉身躲避暗器的那刻,利刃擦过他的外袍穿门而出、全全打在了女尼的身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处流淌出来,遇到空气立即变成另一种惨碧的颜色。很快的,女尼的眼鼻五官里,也渐渐渗出了猩红的色泽。 “你……想说什么?”荆蔚垂眼问道。 荆蔚些微一愣,随即叹息着勾了嘴角,眼神安慰似地柔了下来,却带了几分苦涩与无奈:“无花是吗……我已知道。” 荆蔚抑郁,而女尼却像丢掉了心中沉重的包袱,合上眼睛放心逝去。缓慢地摇了摇头,盗帅再没看向尸体一眼,迈步向门外行去。不过百米,待他回首再望的时候,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那残 盗帅自嘲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闪过少有的冰冷和杀意。前世今生,他甚少被人如此肆意玩弄而探不出分毫,他可以谈笑风生、和颜悦色,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忍辱负重、咬牙屈服,却从不代表有个好脾气。 辗转回城已是夜市阑珊,荆蔚在街上站了一会,便向客栈走去。一日之中,他上山进庙沾死尸,可谓风尘仆仆,惹得一身脏。时代养人,在那个水电便利的世界生活了几十余年,就算极能忍耐脏乱泥腥,骨子里还是挺爱干净的。 如此,想是换了名姓……甚至,容貌? 要回客栈必会经过快意堂大门,门前立着的骏马,让盗帅不免多瞧了几次。 如此,开着自家爱车四处风光的,却是那群混蛋损友了。 闲话休谈,某个变态此刻正闲闲地站在大门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宝马。全然视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男人为无物。烈马难伺,谁叫有人贪心妄为、自不量力呢? 稳住身形的那一刻,正巧听见黑衣之人那冷冷的“赌你”二字。 荆蔚对女人没兴趣,但对那身打扮十分在意。结合种种,这人应该是那“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札木合关系甚密的人。 盗帅暗中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同时留心了周遭的情形。冷秋魂方才将六粒骰子均摇成了红色一点,按照规则已不可再少,而黑衣少女却依旧声色不动、游刃有余。她冷冷地扫过桌上的小方块,单手一扬,鞭梢卷起其中一粒直直甩了出去。只听“夺”的一声,那白色的骰子直直钉入粉壁,仅仅露出一面,其余均已深深嵌入墙中。如此手法,自能换来众人的惊呼,而少女不骄不躁,默不吭声地甩出第二粒、第三粒…… 六粒骰子不过一点,歪门偏道的话,倒还真是赢了。 “你想赖?”黑衣少女冷笑地抽出长鞭,毒蛇般地朝冷秋魂射出卷去。这快意堂的主管自也不是用来摆看的,仓促之间,冷秋魂拔刀出鞘,却不料那长鞭却像有生命一般中途变了方向。 荆蔚淡淡一笑,这两场较量主题虽有不同,比的却无非还是武功高低、手法奥妙。 故此,他悠然走了出来,拉回被人拽住的冷秋魂,轻笑地说道:“这位少侠,你与其赌他,不如赌我。” 冷秋魂惊恐扭头,待看清来者的面容之后,一时也有些呆呆愣愣。而黑衣少女则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闭上嘴巴不言不语。她满脸戒备地盯着盗帅,厉声喝道:“我愿赌谁是我的事!” 女子面色突变,惊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里,正是少女方才掷出的骰子钉入之地。 围观之人皆是一愣,有人因好奇而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一触,那没入墙中的七粒骰子竟全部化作飞灰,只有那一堆堆小小的粉尘,宣告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示威完毕,老变态看向面色发白的少女,满意地微笑:“你想要的,这人未必知晓,而我却未必不知。” 而这人,只是站着、笑着,为何能有如此气势? 冷秋魂也不是傻子,几次三番,他就算脑袋真不好使也看出面前之人非同一般。深深看进对方眼里,粉面孟尝并未犹豫太久,便扬手招呼众人离去。一时间,硕大的厅堂只剩楚盗帅和黑衣女子,一声不吭、相视而立。。 女子闻言一颤,不由退了半步,很快又咬牙稳了身型。她死死盯着楚留香,目光变得狠烈锐利,仿佛稍一松劲自己又会溃不成军。 面对炮弹似的连连疑问,盗帅眨了眨眼,好笑地说道:“姑娘可还记得,此刻是我在问你?” 荆蔚依旧是笑,他青烟似的窜到少女身后,在耳边嬉笑着说道:“大怒伤身,像姑娘这样貌美的女子,切勿因此而有所折损。” 这一招“云底飞星”正是昔年纵横天下那“大漠神龙”的平生绝技。招式狠毒,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于此。 女子倒抽一口气,却已同时击出七鞭,每一鞭都宛如卷云,一个又一个地绕着圈圈。 好一个……圆环套圆环娱乐城……也不知一会是否能看到有人被放到天空做风筝。 只希望这般手法,原版正货并未用过。倘若真是,那也不过“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罢了! 黑衣女子些微一愣,立即抖动长蛇、无数圈环晃眼再现,几乎片刻都没有迟疑。 少女的鞭法纵横大漠,而眼前之人的破法则更是诡怪离奇。不大不小的房间明明遍布了她凌厉的攻势,而另一个人却依旧风轻云淡、洒脱自如。白衣翩翩,那脆弱的竹签仿佛有生命似的,无论他以何种姿势闪躲退避,都会正中圈心、不偏不倚。 无论是制止还是脱身其实都不算难,但老变态却忍不住再捉弄一下这个女扮男装的塞外姑娘。她的功夫的确不错,一套鞭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只可惜性子太急、脾气太爆,这种人不仅容易被抓住破绽,逗起来更是好玩得紧。 另边厢,年轻女子可没猥琐男的变态功力,她焦急地挥打着鞭子,直到看见对方几乎投尽的签筒,才稍松口气、大喜笑道:“你的竹签用完之后,看你还能怎样嚣张!” “如此,还感谢姑娘让它变成两支。”盗帅笑着说道。 “那就待我将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全部打成碎渣!” 黑衣少女猛地回手,扬鞭甩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待对方退出半米才咬牙切齿地怒吼:“直到你死都不会酸!” 见过厚脸皮的,却没见过厚至如此的,少女一鞭失准扫到墙壁,劲力之大生生震下一片粉尘。荆蔚躲得过鞭子,却躲不过漫天的灰尘白粉,无奈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拍着满脑袋的“头皮屑”,可怜兮兮的抱怨:“好好一个妙龄美女,竟如此……” 如此的疏忽、突然并且莫名其妙,放在平时,像荆蔚这样身经百战的男人自是不会去犯。若将对手换成其他旁人,或许还会猜测其中有诈,而气急攻心的黑衣少女显然没想那么多,她大喜之下掷出长鞭,毫不犹豫地向盗帅击去。 黑衣女子冷声一喝,黑色的双瞳因为得意,宛若坠了耀目星辰。一招得手她又怎会缓刻容情?然而,当漆黑的软鞭疾风般朝目标之处飞射卷出的刹那,一道剑光如光如电,它穿过窗户、毫无偏移地刺入鞭梢。强劲的长鞭力道稍顿,立即软了坠落在地。 黑衣少女又惊又怒,而墙角的盗帅也好不到哪去。他愣愣看向落地的鞭尾,继而转向穿窗而入的黑影之处。掠入屋中的男人依旧一色黑衣,劲装贴身,不难看出裹在下面那硬朗的线条和矫健结实的躯体——充满了危险却也充满了摄魂的魅力。 只可惜他还不至于精神失常、老年痴呆,最终只能悄悄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吞口唾液无奈作罢。 “打输了就叫帮手,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而历来寡言的一点红却意料外地开口了:“你以为他败了?”少女被吓得一愣,赶紧作势冷哼一声。她不敢去看黑衣来者,只得瞅着荆蔚脸上的伤痕,嗤笑道:“挨了一鞭子的,总归不是我吧!” 一点红也不说话,他淡淡瞥过少女秀丽的面容,神色里却隐隐带了几分不屑。他手持长剑,挑起几根竹签,也不待女子开口说话,便将签子随剑抖出。竹签去势不快,黑衣少女反手接住,却发现每根上面均都钉着闪闪乌星。 老变态嘴角动了动,而黑衣女子则愣了半晌:“你……你是说他为了救我才……” 黑衣少女浑身一震,手里的竹签尽数散落在地,她面色青白,缓缓转向盗帅、声音颤得几乎连不到一起:“你……你……方才为何……不说……?” 一点红还没答话,黑衣少女则快速地插了进来:“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当然是我。” 一点红面色不改,冷冷回敬:“那你又希望何人去明白你?” 他重生在这里,却走不进去。货真价实的一个世界,却也如梦境一般,不似自己的最终归属。 可惜眼前这杀手的视线永远明了直接,他不拐弯不绕道,冰冷尖锐、总是毫不留情地指向最为脆弱且致命的部位。 于是老变态看向旁侧那个正自天人交战女子,死不正经地说道:“其实这一鞭子也不算痛,更不会破了我这张完美的面皮。何必说出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言毕还不忘抬眼看看持剑而立的一点红,挑衅般地补上一句:“是吧?” “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一点红冷冷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知他为何总爱装得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顿了一下,杀手突然又道:“但你似乎有了眉目。” “因为是你。” 老变态这回彻底无语了,像他这样的人绝不喜欢被人看透,但面对这人却在隐隐心惊之外带了点莫名的松软。他深深地看了一点红一眼,面上依旧游刃有余:“红兄是否记得昨夜的话?” 对于对方一板一眼的平静回答,盗帅突然眉眼舒展,轻笑着说道:“确实是红兄的自由。” 黑衣少女一抽一抽地也不说话,只是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一掌拍到身旁的桌上,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了。说真的,老变态并不想看到少女在离开时,那落在地上的一点水滴。 虽然能将信内概要猜得七七八八,但里头却必然也有极其特别的证据和线索。那人毕竟不是盏省油的灯,光凭猜测没有凭证……就连自己也拿他没辙。 荆蔚微微发愣,随后缓声一叹转过头来:“红兄,你这又是何必?” 虽然早知面前这人的顽强固执,盗帅还是免不得无奈哀叹:“我说过,红兄若不愿放过楚某,隔些时日再战不妨。” 荆蔚表情有些古怪,这明明不是一回事,为何这人能理所当然地关联到一起啊。 面对盗帅的退步,中原第一杀手毫不领情:“不用切磋。” “我要什么你很清楚。”一点红快声回答。 这一掌,荆蔚甚至用上了内力。别说是中原一点红,就连他自己也不免吃了一惊。他历来自视极高,不论是能力还是自制力,他都有信心高于常人不只一等,如今却因眼前这人而愕然破功。盗帅反应很快,出掌的下刻立即收了一身煞气,却在剑锋呼啸的同时听见极冷极淡的声音。 几乎能将人冻结的冰冷声音一字一句敲入荆蔚的心里,仿佛打桩一般一沉一震。盗帅有些惊愕地看向面前这个长年潜伏、因为不见阳光而略显苍白的男人。 凌厉的剑气毫不犹豫地向外刺出,光华闪动,利刃从一柄化为十柄、百柄,方寸不离盗帅那脆弱的咽喉。 面对恨不得将他捅成马蜂窝的狠辣剑招,荆蔚突而勾唇一笑。他的惊讶不过片刻,很快便化为一波淡水,清明得宛如雾散之后、日阳下的雨叶露珠。杀手身后。 一点红早有料想,在荆蔚身影消失的刹那,他立即将手中信件塞向怀中。盗帅见状顺势前倾,纤长的手指竟跟着进到了衣襟之中,仅此半瞬两人竟变成十分暧昧的拥抱姿势。 于是一退一拉,那封尚未放好的书信竟又被一同扯了出来。盗帅暗喜,直扣一点红左手脉门,方待夺信,哪知后者指尖一弹,竟将信件弹了出去。 中原一点红还没觉得是否变沉,便见白衣飞舞,身后那人竟贴着剑面翻身而下,轻轻松松取了信去。他的动作宛如羽毛一般无重轻盈,去势不慢,一点红却偏偏觉得那半刻的瞬间像放慢了数倍,在脑海中不断徘徊。 听到声音,一点红的血色刹那退了下去,他愣愣地看着荆蔚掌中紧夹的书信和剑尖,当视线僵硬地移到停在半空的半截剩下,不禁惨然颤声:“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 大概发觉盗帅神色不对,一点红疑惑地向前进了半步。荆蔚缓缓摇头自嘲一笑,随后紧合的双手向外摊开,一边捏着断剑,一边托了信封。轻风骤起,那封信件竟化为点点星粉、散了个了无踪迹。 瞧着掌中断剑,老变态涩涩叹息,好像自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总是情不自禁地干着蠢事。 少语的杀手完全不知盗帅心中所想,好半晌才挤出话来:“此信……可是十分重要?”话音刚落,他又觉得问得极傻,倘若不重要,这人怎会焦急抢夺,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它们”而丧命? 荆蔚倒没那么多复杂心思,他历来洒脱,怎又会被这能有最好,没有也不是无路可通的物证绊倒。无奈是有、后悔更是有,明明能够避免,他却贪得一时有趣而自食其果、自作自受。 毕竟没有推卸责任的习惯,见到一点红内疚的神色,盗帅连忙解释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再说,若非我一时大意、放松警惕,也不会拍断你的宝剑,这事还应我来道歉才是。” 当然,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到熟视无睹。盗帅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惊雷一般撞进杀手的脑海,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仰天长啸,道:“终我一生,若再寻你动手,有如此剑!” “呃?” “两次。” “以你的性格必不会欠了不还。”忍住想再摸上小会的冲动,荆蔚一边默念不可太急,一边依依不舍地收回色爪。 “护我周全。”荆蔚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需要善于躲在暗处的人做自己的眼睛,自己利刃。 荆蔚没有明说,一点红也没有追问。两人只是默默看着,好一会儿,白衣的盗帅才忍不住笑出声来,而黑衣的杀手也不禁勾了勾嘴角。虽然不过一点点,却也绝对聊胜于无。 杀手愣住,不免有些迷茫。要说死缠烂打,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 想要隐藏的秘密被人看透看穿确实没法令人高兴,但换成这人,却仿佛也不算太坏。 他是楚留香也好、是荆蔚也罢,总之,面前这个人他要了,他要定了! 话音刚落,突见一条黑影飞掠进屋。荆蔚定睛一看,竟是那刚刚离开的少女。本还挣扎寻是不寻,却见该人去而复返,方要开口问信,却见她惶恐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突地躲到卷起到一边的窗帘后去了。 期间,杀手拔了插在柱上的半截断剑,顺手向下一掷,顿时,最大那条被他死死钉在地上、拍打着身子死命挣扎。 矫情,一点红冷哼一声懒得搭理,静静看向进屋的三人。为首的那个身材魁梧、满目狞恶,一身衣服干干净净却是补丁加上补丁。而后面两个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背后那七八只麻布袋却清楚告之众人,他们在丐帮地位甚高。分毫不差地钉入致命的七寸。 而罪魁祸首则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歪歪撑着脑袋、不咸不淡地解释:“其实,我很怕条状生物的,也不太喜欢吃。” 老变态很不喜欢一个大男人的声音又软又面,伪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高壮大汉。他撇了撇嘴,淡淡笑道:“非也非也,只是不知恶名昭彰的白玉魔前辈,几时又重回了丐帮门下?” “你竟敢羞辱本帮帮主,可是不想活了!?”白玉魔还未说话,七袋弟子之一便跳了出来。 三人且是一愣。 “那我就让你不随便的去死吧!”面对陌生人的自大和从容,白玉魔不知升起一把无名之火,他愤恨地振臂、双手外开,掌心中隐隐透着一股青气。 荆蔚动动脖子,满不在乎揉了揉些微僵硬的肩膀:“他若能毒到我,你也不会那么悠哉地蹲在上面。” “谁说毒不到你?” 但白玉魔三人却惨青着脸,突然不动了。 话,自然不是和屋内人说的。 话音刚落,果然便有一个身穿补丁青衣,相貌不凡的男子踏入门来。剑眉星目、玉立长身,俊朗的面容虽带着微笑,却是冷静沉稳、不怒自威。 南宫灵潇洒地走进大厅,根本不瞧僵直不动的三名弟子。盗帅的能耐他虽早就知晓,却不料如此出神入化。方才那看似单纯的抖扇轻摇,盘腿闲坐,实则早已一去一回地点了三人周身大穴,动作快得就连自己也没能看个详细。 荆蔚也不见怪,他扬扬眉,遣词用字更是颇为熟稔:“你怎做了帮主,还是这般没留口德?更何况白的太肥、瘦的太硬,这种材质丢进锅里勉强去煮,也吃不舒爽吧。” 年轻的帮主愣了愣,愕然说道:“楚兄做事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莫非心情不佳?” 言毕,南宫灵没来得及反应,一点红就闪身跳下,站在盗帅侧后。他淡淡地扫了旁边的男人,奈何自己眼神越冷,那人的笑意就越深。 他并没出手解开三人的穴道,只是让开道来、换到旁边,安静地看向桌上的盗帅。虽是道歉,却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没有失礼更不失一帮之主应有的威严。 三人大惊,想躲却动弹不得、想出声却被点了哑穴。旁边的南宫灵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却硬是耐住性子站在原地。 三人解了穴道,毫发未伤。 他小看了盗帅的城府,不知那人又是如何。 白玉魔此时深知事情厉害,他顿了顿抱拳一礼,却是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两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两位将那小子藏起来了。这般行事是在太欠考虑,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方在对话的两人嘴角抽动了一下,而被人问话的杀手则干脆扭过头去,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如此,便是接受道歉了。 丐帮弟子在听到名震天下的“盗帅”楚留香的时候,已睁大眼睛、张了大嘴合不拢了。白玉魔则仰天笑道:“原来阁下便是楚香帅,我白玉魔今日栽在盗帅手下倒也不丢人!既然帮主来了,想必也用不着我来再管……后会有期!” 盗帅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不经意地扫过门槛,低低笑道:“都说心宽体肥,现下倒也不准。” 荆蔚笑着摇了摇头,他收了扇子,将双手撑在身后仰首看向“站立如松”的男人,免不得嘴角又上扬了一些。随后,毫无征兆地扯住黑色的袖子,一带一拉,硬是将人扯到桌上和自己坐到一排。灵的笑容则就显得有些僵硬了。 荆蔚死皮赖脸,却偏偏不做回答:“丐帮之人老爱颠三倒四地说些同样的话,是人都要烦的。” 盗帅无辜地眨眨眼,笑脸坦然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刺来:“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你们,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南宫灵不明所以,荆蔚也不打算解释。室内的气氛冷了一下,直到屋中又进了另两名丐帮弟子才算缓过。他们向南宫灵躬身行礼,其中之一开口说道:“禀报帮主,后面的屋子弟子们已随诸长老和葛长老全部查过了,冷某人也已送交给公孙护法,并无那恶徒的踪影。” “哦哦。”荆蔚似是歪头在想,无意间伸脚勾了条不黄不绿的细蛇,捏着尾巴凑到旁边:“这玩意你喜欢吃不?” “是么。”见一点红不搭理,老变态随手将蛇尸丢到旁边,笑着说道:“问题是……这又和我有何关系?我和你再怎么交好,也不能随意干涉那‘天下第一大帮’的家务事不是?” “南宫兄这是何意?” 此刻,那两柄短剑已然脱手而去,直冲冲地飞向窗边的紫绒布帘。只要是个眼神没有问题的人就能清楚地看到,在窗帘之下竟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尖。 “啊呀,真是浪费。”闻得动静,老变态侧了侧身,正巧见到半截窗帘坠落在地,而剑上则无半点腥血。晚风通过半开的窗户吹进屋中,自然没有半个人影,而这厚重的窗帘后面,竟只不过放了皮靴罢了。 “窗外值班的弟子是谁。”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南宫灵沉着脸问道。 “很好,很好!”南宫灵冷面厉声显然怒极:“带去公孙护法处,家法伺候!” 而南宫灵则转身对盗帅勉强一笑,道:“小弟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只好就此别过了。” 南宫灵闻言忽而大笑:“怎会怎会!小弟本打算如此,奈何方才一乱、忘了干净。也就这两天里,小弟定来奉请,还望红兄也务必赏脸来聚!”说罢,他手上一提,插在鞋上的短剑又飞了起来。原来,在那剑柄之上,还系了根乌金打造的细细长链。 “呃?”荆蔚些微一愣,很快便了然明白:“因为杀人?” “适量无妨,你也不是无时无刻都要杀人的。”荆蔚淡淡一笑,前生他虽嗜酒,除了应酬之外,没事也爱和几个损友混着喝上几杯。只是从不会喝到没了神智,南北不分,而任务之前却是丁点不沾的。 盗帅全当没注意到,指了指另一扇窗子,笑道:“不仅是鞋,连袜子都穿不得了。” 荆蔚不置可否,黑衣少女却走到他的面前,瞪眼瞧了半晌:“那南宫灵是你朋友,我却与你素昧平生,你不帮他反来帮我,这究竟为了什么?” “活……什么?” “傻子。”中原一点红想也不想地作出评价。 两人一个跑题一个脑子不在线路上,若非黑衣少女执着地将话题拉了回来,也不知会溜达到哪边天去。 “你不用这么紧张。”荆蔚挠了挠鼻子:“我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 “信。”盗帅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注定见不着里头的笔迹,若能听听倒也算个补偿。” 荆蔚无奈摊手,满不在乎地耸肩说道:“那也只能认命。” “然后呢?”果然和猜测中的八九不离十,得到确认,盗帅满意地颔首笑道:“总不会连个署名都不留个吧。” “素……呵,果然是秋灵素。” “倒不是认识。”荆蔚缓缓呼了口气,刚从怀中掏出画卷,就听到一个嘲讽的声音。 “我倒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早已察觉门外动静,盗帅倒没丝毫异样。反倒是黑衣少女脸色大变,向后退了半步。“你们不必看他的面子!”黑衣少女断声喝道:“我和他毫无关系!”说罢,便从窗户飞身掠出,可想而知,接下去的自是一番嘈杂,继而渐渐远去。 “因为你比那小子更和我心意!”白玉魔从灰袋中取出件黑色的奇形武器,厉声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纵然认识南宫灵,我白玉魔却不认识你。你得罪我,让我掉了那么大的面子,他妈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结果,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却让一点红误会了意思。中原第一杀手沉默地向前迈了一步,猛地抽出插在死蛇身体上、深陷入地的断剑,平静地说道:“由我做你的对手。” 一点红表情不变,沉稳回答:“就这断剑。” 一点红表情不变,沉稳回答:“就这断剑。” 对于白玉魔的嘲讽,一点红并没动怒,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用这把断剑依旧能和你争上百招,但你若和他对上,则连一招半式都使不出来。” 这奇怪的兵器似钩非钩,似爪非爪,握手处如同护手钩带着弯弯月牙,黑黝黝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倒刺。顶端是个可以伸缩的鬼爪,爪子黑得发亮,显然抹了剧毒。 然而一点红却是土生土长的江湖人士,在瞧见这稀奇古怪的武器之时,眼神忽而一闪。虽然很想知道盗帅的武功,到底居于怎样一个境界,意识到的时候却已划开长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出杀手的好奇之心,盗帅低低一笑,一手撑头、一手把玩手中画卷,俨然一副悠闲看戏的势头。啧啧,不要门票的型男现场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得到的哇! 反之一点红,则完全没有和荆蔚过招时的强硬凌厉。他处处躲闪,断剑也多用于化解隔挡,并不急于出手强攻。黑色的身影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错步回避,却也不忘回上几招灭灭对方的士气。 嗜武成痴!惹火勾魂!唔……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老变态那可耻的命根子还不至欲求不满到看两眼帅哥就“昂首起立”的地步,但他满脸尴尬地还是捂住鼻子、低头瞧那画卷起来。倒不是真的全为“修生养性”,而是想着听过信件之后的现在,或许能从里头瞧出点意外的线索来。 伟大盗帅的尊臀狠狠地和地板来了个亲密的热吻,整个落坐在地上。 只是一瞬,却也足以让屋内之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荆蔚愣了。 盗帅心里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抓了一点红的手腕,没让他继续向前。他似动非动,一脚踢在白玉魔的身上,也不管这人是否已经狼狈不堪,狠狠地将其踹到墙上。同时,支了几道劲风顺便把穴道给点了。 “秋灵素原来嫁给了上代丐帮帮主任慈,果然是地位尊贵、名声显赫,比西门千等人强上百倍。”也不管杀手没头没尾的是否能听懂,荆蔚抖开画卷笑着说道。 果然是个直男啊……老变态在心里哀叹。 一点红微微一僵,缓慢地移开视线:“是个很美的女人。” “还请白前辈告知在下,任夫人秋灵素现在何处?” 盗帅神色一动,微微点了点头:“很好,那么叶淑贞在什么地方?”难怪从没听说秋灵素,果然是改名换姓……说来她昔日恶名昭彰,若不改头换面怎又能嫁给江湖中的显赫人物? 荆蔚闻言也不理他,拍了拍一点红的肩膀、无所谓地说道:“看来这人也不知道,我去问问南宫灵那小子好了。” “终归是会的。”盗帅的声音轻快、吐字清晰,心情显然变得不错:“若没猜错,以小姑娘那烈马般的性子,想必已经送上门去了。”说罢,他扫了扫垃圾般堆在墙角的男人,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只是我方才一高兴,没留神踹重了些许,一会您穴道解开可能会不太好受。” “字面意思。”老变态狡猾地笑了笑:“也不至无可挽回……只不过前辈应当知道,南宫兄现在何处吧。”白玉魔的面色就变了数次。显然是怕盗帅在身上动了手脚,只得恨下心来开口说道:“你出了这里往东走,过了济南最大的酒楼,往后数第十三家,就能看到丐帮香堂!” 白玉魔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询问挽回的方法,却发现那一黑一白早已翩然离去、没了身影。他愤恨地唾弃了一声,最终只得凄惨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恐怖的疼痛。 “问些什么?”一点红的嗓音依旧冷淡低哑,充满磁性。 “无需。”杀手想也没想,回答得干脆直接:“我既欠你人情,竭力还了即是。你让我杀谁,我便杀谁,其他的不用知道。” 杀手想也没想,答的迅速:“因为你不能杀。” 一点红顿了顿,而荆蔚也随之停了下来。 他不会说,只会做,却除了杀人之外不知还能如何帮忙。想到如此,荆蔚心里不免有些苦涩。 他微微叹了口气,一把拉了杀手放在腿侧的右手、紧紧握住。后者身上一僵,显然并不习惯他人的碰触,却依旧傻傻站着没有挣扎。 荆蔚的手十分温暖,而一点红则恰恰相反,正如他给人的感觉,冰冷僵硬且不近人情。 “记住这个温度。”待冰冷的肌肤渐渐染了些许温度,荆蔚淡淡说道:“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方式,更不会否认你认定的事实。只不过除了杀人之外,你可以尝试些别的东西……比如,帮我、护我。”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丐帮香堂,并没直接进去,而是制了暗哨的穴道,从屋后窜到房檐下面,透过窗缝打探起来。 荆蔚微微凝眉,心里不免憋闷。早要知道会有今天,就不应该做个甩手少爷。两生两世,他何尝像这般束手束脚,尽吃些说不得的闷头亏? 好在现下后悔,却不至于来之不及。 “不救?”一点红快步追上白色的身影,他有些意外,却也没什么不满。 待离了一段距离,盗帅才慢慢停下脚步。黑夜之中,他一身白衣、宛如飘雪,玄色的长发因清风勾了几缕,被薄薄的月光一笼,显出几分悠然。一点红一袭黑衣站在他的旁边,反倒像是身后的暗影,安静地融在沉寂之中,却也一触即发、锐利惊人。 想到这里,他敲开最近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支了笔墨,复又密密麻麻地写了数张白纸,将其递到杀手手中。 “好。”一点红也不多问,将信收进里衣,点了点头。 一点红笑道:“好。” 因为南宫灵的出行,女子只被关在后院的隔间里,尚未决定如何处置。那里守备不算严密,杀手随手制了几个丐帮弟子便潜到屋内。 “你走吧。” “凭什么!”她想也没想就跳了起来,愤怒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大声叫道。 女子一口气上不来,恼得满脸涨红。一点红倒也一反常态地等在那里,默默待她缓过劲来。 “等你走。” “你碍事。” ……事实证明,中原第一杀手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识的…… 一点红纵然脾气子不好,倒也不会和小姑娘一般见识。他瞥了女子一眼,淡淡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已经准备好迎接杀手愤怒的女子呆呆一愣,很快又冷笑出声:“那你不想知道你那好朋友要做什么、做过什么吗?” “你这人怎的那么奇怪?”面对这样的人,黑衣少女虽然生气却也无力继续争执,因为无论自己怎么愤怒,这人都会用同一个表情转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女儿、黑珍珠,这点你也知道了吧。”少女叹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下来。 “嘿,你还是在乎的嘛!”看了看杀手的神色,黑珍珠笑着说道。 “和我逼你听似的。”少女踢着脚下的沙子,低下头去地发着牢骚。 “好 一点红默默转身,冰冷地扫过被人紧抓的部位。少女浑身一颤,讪讪收了回去。 “札木合死了?”杀手终于变了变神色,开口问道。 “凶手想必是要引起江湖大乱。”一点红点点头,想起怀里的画卷和白玉魔所说的话,确定任慈那化过名的老婆——秋灵素,与此事息息相关。 一点红不置可否,淡淡问道:“还有吗?” “无花?”中原一点红微微一愣:“那个妙僧无花?” 且说另边的荆蔚。 白衣洒脱、青袍儒雅、素服出尘,三人仅是相视而笑、不言不语,却也似画卷一般,赏心悦目。 只是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有些事阻止不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无花愣了一瞬,继而悠然笑道:“说是如此,但楚兄虽与我们相交,看似亲密却终归若即若离,让人近不了心去。” 对于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荆蔚有些无可奈何:“有些事心里知道,却未必做得来,就像有些事身不由己。” 同为习惯带着面具的人,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无花藏在‘一尘不染’的表象下的狼子野心。但那些毕竟与他无关,他也懒得花心思干涉,两人依旧喝酒、照样对弈,把面具打磨得稍许薄上那么些些,继续做那至交友人。 武林浩劫与荆蔚无关,他的身份随意自由,完全可以无视那堆浮尸,撇清干系、旁观这次腥风血雨。 “你终是我的朋友。”收回飘渺的视线,盗帅看向与之并肩的貌美僧人。而后者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回视,神色依旧、貌似仙人。 盗帅笑着安抚:“自然是算的。” “比起你家兄弟,你尚还差得远了些。”这句话,荆蔚不过随便一说,却不料旁边两人神色因此一变。很快,快到不过眨眼须臾,却依旧被敏锐地捕捉了。 盗帅闻言歪了眉毛,他神色怪异地瞅了瞅旁边那年轻的丐帮帮主,摊开双手,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什么有了飞雁就非得带上彩蝶?那老酒鬼,也就直觉还能准上几回。他认准的事歪不了,但这种人,就算拴在身边几十年,想必也不会变得聪明了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无花终于稽首辞别。余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荆蔚不急,南宫灵更是不催,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向前行走,一日有余才终于抵达。 好在两人步伐稳健、心态平和,走在这险峻的小道上倒还能赏赏山景、频频闲聊。走了一阵,道路终于开始宽敞了些许,只闻远处水流潺潺,复见一道断崖、崖下是奔涌激流。 “必杀之剑,挡者无赦。”老变态心中默念,不觉撇了撇嘴:“既然都穿着和服、配上日本刀了,干嘛不写日文?真不敬业。” 劝是好声相劝,那人却是理也不理。 不出所料,那人依旧装聋作哑不挪身形。 南宫灵点头。 “不远,过了石梁就能看到。”虽然不知这人心里卖的什么药,南宫灵还是老实答了。 “楚……楚兄……?”即使屁股下面颇为稳当,南宫灵还是不免有些惊慌。他小心地开口,试探地问道。 单人pk还有赢的把握,但二打一可就有些麻烦了。毕竟,这两人学的可不是什么三教九流似的破烂功夫。着地让异国之人受到惊扰。对方眼睁一线,扫过来这两人,仅是一眼却如刀锋利刃,在盗帅面上狠狠剐了一刀。 “不走这里,又怎能见到佳人?”荆蔚微微一笑,声音更是轻快了几分:“事到如今,何必还要遮遮掩掩?你知道……我的耐心历来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罢了。” “古代版制导导弹。”荆蔚撇撇嘴,眼球一转索性抽出扇子,隔空一打。 在古代,随便去踩他人的武器或许很没礼貌,但对于上辈子还会连枪带爪一起踩个尽兴、那高高在上的恶霸而言,却是没有这番顾忌的。 “天枫十四郎,瀛洲、伊贺谷。”男人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黑着脸答了,却是能省则省、少得可怜。 天枫十四郎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对忍术知之甚深?” 其实,荆蔚前生因为任务的关系,无论敌友,确实接触过不少忍者,更是对其认真地剖析研究过。但这个世上的武艺忍法、乍看相似,却与他所认知的不太相同。而刚才那话,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而本来生机勃勃的满枝青绿,也大半枯死变得焦黄。 “我本以为,一人虽能习武学甚多,样样精通却难得极少。没想到,我每次竟总能凑上这一、两个鬼怪,你说是么……无花同学。”盗帅最后四字吐得极轻极慢,但近在咫尺的忍者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击,来得突然之极、毫无征兆,盗帅身后仅有万丈深渊,更是退无可退、避之不及! 但若不慎失败,便难以变招、不得不受制于人。 虽说如此,对峙的毕竟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常人,而非只靠系统驱动的冷漠机器。在荆蔚细声细语地吐出那个名字,逼得男人情急出手的时候,便为自己得了一势间隙。 普普通通的竹制扇骨,两侧光滑扁圆,毫无杀伤力的钝物,却在稍稍注入内力之后就能成为杀人断喉的利器。 荆蔚被迫退了几步,微微皱了皱眉。 说时迟那时快,乌黑的散针从另只袖口密密麻麻地急速射出,却稍稍失准,从盗帅旁边堪堪地擦过去。 而不远的高处,正是被他抛上树桠,动弹不能的丐帮帮主——南宫灵。 而自己则蹲在正前抖了抖扇面。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男人,好几次张开嘴巴,却颤颤悠悠地发不出声音。直到荆蔚裹着树叶将细针拆下收起,他才颤声说道:“他想杀我……他……居然想杀我……” 南宫灵闻言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可我是他弟弟!”南宫灵面色煞白,无论声音还是躯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停地喃喃自语:“我是他亲弟弟……他的……亲弟弟……我敬重他、相信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个答案太过出人意料,就连两世为人的老变态也愣了半晌。他急急接住无力软倒的好友,引着他的真气平息下来,这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比起你家兄弟,你尚还差得远了一些。”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直到老变态有些看不过那嘴角的血迹,随手用袖子替他擦拭了一下,南宫灵才缓缓地垂下眼帘,神色格外黯然。 荆蔚低低一叹,而南宫灵则突然抬起头来:“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是我和他!?”涩:“你觉得我会信得多少人?那东面海上,只得两路人马,除了你也就只有无花。” 施害者居然会因被害者的不信任而受到伤害,这话说出来虽然可笑,却着实在南宫灵的心中结成了涩涩的果。 “我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眼前存在的。”荆蔚将好友的黯然看在眼里,却只能做到最低程度的安抚:“我本也保留了巧合的可能,但巧合却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更何况……无花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我却是知道的。想到他,比想到你更加容易。” 换到从前,他或许会干净利索地断人性命,以免夜长梦多、惹出麻烦。但如今已是不再杀人,更何况南宫灵……确是做过自己朋友的。 暂时还不打算解开南宫灵的穴道,想了想,盗帅索性将人扛在肩上,稳步向对崖走去。年轻的丐帮帮主只觉突然天旋地转,懵了好一会,过了石梁才醒过神来。 “干什么……扛着你走啊。”扭头看了眼满面通红的男子,想是逆了血气,盗帅将人往下拉了拉:“又不是绑你去做压寨夫人,紧张个什么劲?” 老变态无语,默默地将人按住,明知故问道:“你想怎么走?” 荆蔚没有回应,只是笑嘻嘻地封了他的哑穴,推开竹篱走进大门。 盗帅没有敲门,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 大概听到声响,女子缓缓转过头来,仿佛吝啬于让人看到自己容貌一般,她的面上蒙了黑纱,甚至连眼睛的部分都层层叠叠地遮了个严实。 “楚留香……”任夫人微微一愣,扫过来者肩上的重物,慢慢吟道。这声音无比温柔、无比优雅,每一个音节都能引起他人发自内心的颤动。 “正是。”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荆蔚表面上却依旧笑脸盈盈,他左右寻了个位置,将南宫灵放了下来,丢在旁边、靠着院里篱笆。 荆蔚回身笑笑,答非所问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位前辈夫人想必认得吧。”他一面说话,一面留心任夫人的动静。虽然看不见的神情相貌,却依旧能觉出周围那宁静祥和的气氛,正因自己而泛起层层波纹。 “因为几封信。”盗帅笑道:“夫人最近可曾写过信、送与他们?” “一别多年,念君丰采,必定更胜往昔。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盼君念及旧情,来施援手。君若不来,妾惟死而已。”仗着自己过耳不忘的本事,荆蔚笑着重复着信件的内容:“这信的署名是个‘素’字。若没弄错,夫人之前叫的便是这个名儿吧。” 盗帅一听,乐了。他指了指南宫灵,扬眉笑道:“这人连哑穴都被我点了,您又何必多做顾虑?”到此,复又适时一顿:“你心已死,却独自存活……不就是为了一个人、一件事?” 他看不到,却并非猜不出,荆蔚前世见多生死,自然能察觉出掩藏在安逸平和之下,女子满是空寂的内心。这样的人,想要安静地离开,却终归隐忍活了下来,若非执着于某些未了的心事,怎又会放不开又舍不下? 荆蔚一见得逞,便立即让任夫人将事由详细道来。期间偶偶稍停、偶偶提问,然后被引着继续下去。他面色如旧,即使心中又纠结又无语,时不时还被重量级炸弹惊得心脏小跳一下,却依旧佯装从容自若、游刃有余。反倒是篱笆边的南宫灵,脸色越来越差,最后黑沉沉的像个锅底。 南宫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盗帅的声音十分清晰,宛若流水一般平静顺畅、毫无犹疑,却听得丐帮现任帮助又冷又热,汗水淋漓。 南宫灵猛地一颤,他愣愣看向好整以暇的盗帅,第一次觉得这人的镇定从容竟如此令人害怕心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无论阴谋还是设计都被看在眼里,反是自己可笑地以为能够畅通无阻、过海瞒天。 南宫灵惨然一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年轻的帮主傻了一会,不由涩涩笑道:“……他……终归是我的大哥。” 南宫灵顿了顿,笑得像哭一般难看:“若他希望的话……”不得。他这个朋友真是没变,从始至终,还是这般倔强执着。盗帅这么想着,随口又问:“若他依旧让你死呢?” 荆蔚摇了摇头,很快恢复了以往的轻佻不羁。他弹了弹好友紧皱的眉心,笑道:“那你总该知道,我既不会让他伤你,也不会让你回去帮他了吧。” “丐帮,想必是回不去了。”盗帅又道。 荆蔚既没赞同也不否定,权衡再三,替他易了容,便直接别了任夫人秋灵素。 两人行得不算快,但也比当初少用了好几个时辰,直到隐约看到济南城门,南宫灵才道出一直以来留在他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会被牵扯到这事里来?” 谁都不知道,谁也没明白,没有所谓的真相,也不会遇到众叛亲离。 青衣帮主霎时了然,忙道:“神水宫去找过你了?” 南宫灵沉吟片刻,叹息道:“那东西是无花带来的,具体那些我虽不甚知情,但应不是故意嫁祸于你。” “什么?”南宫灵没听清,下意识地追问。荆蔚只是笑,领着好友往城里走去。 黑珍珠执意不走,一点红也懒得管她,次日一早便守在了大明湖畔。离荆蔚交代的日子其实尚有一天,但一点红历来严谨,既然答应、便不愿差错分毫。也正因如此,才免了一场无谓的祸端。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楚香帅。”擅自跟来的黑珍珠冷哼一声,言语中满是嘲讽:“都说这世上没有女人能狠下心来拒绝于他,看来倒是不假。” 黑珍珠显然没想到他会接话,愣了愣,不免有些恼羞成怒:“我大漠子民自不能像中原女子一般愚蠢肤浅!” 毕竟离湖边有些许距离,一点红没走几步,就见四个男人正向亭子靠近。他们穿着鲜亮的绿衣,仿佛故意要人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而非脑袋上的脸蛋。 他似乎听到了“楚香帅”这三个字。 将苏蓉蓉放回地上,杀手甩掉剑上的血滴,顺手其收回鞘里。苏蓉蓉皱眉扫过地上四人的尸体,他们姿势各异,但每具颈上均有一个红色的血点。不偏不倚、精准致命。 苏蓉蓉深吸一口气,看向杀手的眼睛藏不住惊讶与迟疑。很少、很淡,却不是没有。 “楚留香让我转交给你,并传回尚在船上的红袖那去。”说罢,便将尸体丢到旁边树林不算隐蔽也不至明显的地方,在苏蓉蓉三尺以外的地方默默站定。 一叠信、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张,细致地交代了各种事宜,反倒是最重要的现状只用几个字草草略过。 看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苏蓉蓉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待再次看向杀手的时候也已没了最初那份惊慌和迟疑。她倾身示礼,淡雅的微笑宛如初春日阳、温暖而柔和。 “你就是楚留香要等的人?”黑珍珠适时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苏蓉蓉好一会,才扭头对一点红说道:“这样的女子,配起那人岂不太过暴殄天物?” 简练干脆的回答根本没有半点迟疑,黑珍珠表情奇妙地瞅着杀手,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真是个男人?” 站在旁边的苏蓉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向来喜欢有话直说的爽朗女孩,自然很快有了好感。 黑珍珠眼睛一亮,忙道:“他在信中提到了我?”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黑珍珠干咳一声,故意做出愤恨的模样,扭头说道:“他说了什么?哼……你不告诉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哼,算他识相!我叫黑珍珠,你……”黑珍珠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未免太快了些,奇怪的热度似乎涌到了脸上。即使如此,她还硬要装得满不在乎、语气横蛮。 “你这人好生奇怪!早不说晚不说,非爱插在中间来说!”话到一半被人打断,性格高傲的黑珍珠当然不会高兴:“我们爱在这说多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点红答得平板生硬,却让黑珍珠和苏蓉蓉一齐瞪大了眼睛。 一点红冷冷看着黑珍珠,似乎没打算回答。 “是。”杀手冷硬地说道。 “不知。”杀手一顿,复又补充:“但楚留香大概早就清楚。”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一点红冷冷扫过黑珍珠的双手,若换成别人,想必在扑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刺中咽喉。只是那人既要救她,就表示她尚还有用,既然有用,便不能杀。 自己或许看不到,但那人却是清楚明白。 黑珍珠咬着下唇,沉沉地点了点头。一点红也不说话,转身便往前走。他自然没用轻功,更是放慢速度注意周围,时刻保持临战时应有的警惕,且将两人牢牢锁在能够保护的范围之内。 “住在这里,楚留香回来后自会过来。”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苏蓉蓉的思绪,一点红将两人带进荆蔚写信的房间,冷声说道。 “我不住这里。”一点红看也不看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无须知道。”杀手冷声打断,对他而言,房顶、门外、树桠上都没什么区别。 而他信的人,自己当然也会相信。 一点红略微凝眉,似乎并不赞同。而苏蓉蓉则微笑地颔首,轻声说道:“我们共住一间,确实比较方便。” 苏蓉蓉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地离了黑珍珠,柔声说道:“我尚得先写一封信,你们先去叫菜,我一会儿便会过去。” 有些悟出了杀手的行为模式,苏蓉蓉苦笑一声,她并没有动笔写字,只是打开窗子、取出根细小的竹笛轻轻一吹。清脆的声音荡漾开来,没过多久,便看见几只信鸽落在窗前。 “是。”似乎没想到苏蓉蓉会和自己说话,一点红顿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她抽出其中一页,捏着左上一角送到一点红的跟前。那里有一个表情生动的小脑袋,从未见过的奇特风格,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也不知用什么墨水勾画而成,色彩竟异常的鲜艳。 “自从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寄信骗过甜儿,他每回写信,便会在左上角盖上这个印记。”苏蓉蓉一边说,一边将编好号码的信件卷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筒之中:“这种墨水十分特别,只有沾湿之后,于阳光下晾干才会显现。而配置方法更是十分复杂,就连我未必做得出来。” 苏蓉蓉优雅回身,露出温婉地微笑,就连声音也如水波一般的轻柔:“因为他信你。” “他信你,所以我也信你。”表面上,盗帅豪爽快意、自由不羁,实际却是个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的主。长年呆在他身边的三个女子,自也练成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功夫,而苏蓉蓉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长不短、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能将冰块脸炸出了一道裂痕,苏蓉蓉为被自家盗帅缠上的可怜男人暗自默哀了一把,而语气更是越发柔和。 “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杀手皱眉,他并不在乎朋友的身份势力、背后产业,他认的是那个人,而非一个名字、更非江湖名声。恶名昭彰也好、富可敌国也罢,即便伤残毁容、武功尽失,也是他中原一点红的朋友! 一点红愣了愣,脱口说道:“情报?” 也不知那人是用什么表情写信与她,少女笑得分外灿烂:“好在红袖知他没法甩手逍遥地过上一辈子,早已做了计较,做起来倒也少了很多麻烦。” 苏蓉蓉显然并不这么想,她只是看向一点红,笑着说道:“他既让你保护我们,便不在意你知道这些。”顿了 一日一夜过得很快,苏蓉蓉和黑珍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们住在同一间房,总有一些女子间爱谈的秘密。而中原一点红则就留宿在隔壁,时刻注意这周遭的动静。 三人呆在客栈里,尚未等到李红袖和宋甜儿的回信,却将盗帅等回来了。 中原一点红瞧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杀手停住,默默收回跨出门槛的右脚,转过头来等待后续。他的视线如故冰冷,此时甚至多了些疏离。 这人不过在黑暗之中站得久了,便认为不被允许碰触阳光。血腥残杀的感觉他懂,独自背负、默默隐忍的痛他却并不十分明白。前世的自己,身边终有至交好友、彼此扶持,即便身陷泥沼,也有人在外面静静等待。 而这人,却只有自己。痛苦也好、寂寞也罢,只会深深地藏在心里,默默地隐忍过去。时间长了,便当作理所当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连痛了、累了都无法察觉。 水滴石穿,他老人家拥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 一点红默默地看进盗帅的眼里,没有回答。 被人拖住就走的男人心中大惊,有生以来,自己从未被人如此轻易制住过。他试着向外抽了抽,却不料盗帅握得极牢,仿佛生怕他少用点力,自己就会跑了、再也寻不着似的。 他有些奇怪,却依旧被人拉进了屋子。杀手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嘴巴。 荆蔚笑笑,待后来的三人跟进房间,才关上房门。 黑珍珠可没耐性慢慢磨蹭,捉了盗帅大声问道:“你还是不能说吗?是谁杀了我爹爹!” 黑珍珠和苏蓉蓉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如此,就连黑珍珠也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上一字半句。反倒是苏蓉蓉适应得快些,她柔柔叹了口气,缓慢地说道:“甜儿知道一定要伤心了。” 一点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我为何要惊讶?谁杀了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不能乱说。”将沏好的热茶放进盗帅手里,苏蓉蓉的声音低低柔柔,却又因那不祥的话语而添了些许责怪和担忧。 中原一点红虽不明白问题的意义,却直觉并非试探之词。他冷冷扫过屋内陌生的男子,厉声地说道:“若你被谁杀死,我便杀了那人、送到你的面前。” “你知道他是谁?” 对于杀手的冷静和敏锐,盗帅有些啼笑皆非:“他放着碍事,因此我就带回来了。”随后又在杀手开口之前,补充说道:“但我不想他死,无论是自杀还是遭人谋害。” “南宫灵。”深知盗帅再懒回答,南宫灵终于站出来说道:“楚留香,你不给丐帮一个交代就将我藏在这里,真不怕他们受到连累?” 南宫灵还没说话,一点红便简短地接口:“护他?” “好。”一点红点了点头,抓着南宫灵的后领,一个闪身便从窗户掠了出去。 从头到尾,他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几句话?最重要的是,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正式揩油,就被他给……跑了? 荆蔚收回视线,懒懒地换了条腿,歪歪斜斜地靠着桌子,却不知眉眼之间带了多少难得的温柔:“我也想不到。” 荆蔚笑道:“红袖虽然早有准备,却也未必忙得过来。你素来心细,也帮着点……这事,我不想长拖。你们只用管明面上的那些,其他的等我回来。”随后,将变得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便看向站在一旁、低头沉思的黑珍珠。 “你要做什么?”黑珍珠愕然抬头,狠声说道。她眼角一直带着隐隐波光,却硬是压着、没让它们流出来。 黑珍珠闻言差点大笑出声,她冷声嘲讽,大声叫道:“盗帅楚留香不是从不杀人吗?如今你已放了那南宫灵,莫非还会为我破例,去杀自己的多年好友?!” 笑话,一个已经死掉的江湖大汉,怎么能有旧友重要? 黑珍珠的马,不愧为万里挑一 他人不离鞍,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莆田,却不料在意外的地方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荆蔚微微凝眉,无论去到怎样的地方,他都有事先留心注意的习惯。方一进门,他便瞧见了那面向角落,一动不动的灰衣男人。这人本就奇怪得紧,无论周围如何嘈杂也不见挪上一挪,而从头到尾更是没与自己对上过半眼。 想是如此,盗帅还是走了过去,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刻意。几乎同时,男人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虽说没有回头、却如背上长了双眼睛。 见那人身子微微一震,盗帅便确定了似的、坦然地坐在旁边:“普天之下,除了英老捕头,又还有谁能有如此惊人耳力?” 昔日,盗帅在京城盗走金伴花家那白玉美人的时候,这人正巧也在那里。白衣神耳之名荆蔚当然清楚,无奈之下也被记了足音。 “岂敢岂敢,英老捕头找晚辈前来,想必不是为那白玉美人的吧。”盗帅拎着自桌的茶壶,吃吃笑道。 神鹰心里虽是哭笑不得,却只能赔笑着说道:“老朽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在香帅手里讨东西的。老朽请公子到这边来,只是为的另一件事。” 神鹰沉吟了半晌,心下犹豫,却还是择词选字地开了口:“丐帮的南宫帮主,十多天前便开始行踪不明。这事,不知香帅是否知道?” 神鹰又是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南宫帮主失踪之前曾与盗帅一同出行过,而在那之后便没再回来。” 说道这里,他似想到什么些微一顿,皱眉起眉头缓缓说道:“英老捕头总不会认为我把南宫帮主藏起来了吧。” “只不过?” “丐帮现在乱成一团,这帮内之事本不是老朽这一介外人能够管得的。只不过老朽偏偏和丐帮门下几位长老是多年的朋友,此次在路上又恰巧遇着了他们。” 神鹰急道:“并非如此,他们绝不敢疑心到香帅你的。只不过他们却说,香帅必定知道其中详细,是以便要老朽在遇着香帅时,代他们问上一声,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线索也是好的。” 神鹰一僵,没能回答。 见人松口,老者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缓了下来。 荆蔚抬眼微微一笑:“这事,我确实是知道的。”他语速不慢,却偏偏令人感到焦急:“只可惜此时尚不能说,三日之后,你可在莆田城的林家花园等我,届时我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临到院中,荆蔚四下瞧了一圈,就近选了个僧人、点了哑穴扯进暗处。 适时,盗帅笑着解了他的哑穴,而那僧人竟也不喊不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灰袍僧人顿了一下,好一会才呆呆愣愣地回答:“此刻正在后院品茶。” 灰袍僧人答道:“正为掌门汲水烹茶。” 竹叶森森、草木幽绝,透过茂密的竹帘隐约能见盘腿端坐的两条人影。无花一身白衣,手里端着茶盏,微微垂眉、笑容淡淡。清雅的茶香混着花与竹的味道融入空气,顺着微风散发开来。 在他迈入矮墙的那一刻,荆蔚便瞧见坐在无花对面、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而那老者更已接过茶杯,垂帘闭眼、缓缓将其送到嘴边。 无花见状脸色一变,他愣愣看着天峰大师举杯的右手,好一会才恢复如常。而荆蔚这回也已站在了两人面前,冷哼一声,缓缓摇动手中的茶盏。 荆蔚不躲不避,坦然回视面前的老人。毕竟不是如面相般的年轻小伙,两生经历相加起来,面对天峰倒也不会进退失踞。扫了眼旁边的无花,盗帅倾了杯盏,当着两人的面,将透明的茶水倒入土中。 天峰大师凝视了他半晌,道:“二十年来,能一路闯入老僧禅房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能从老僧手中取杯、面前倾茶的,则更是初见。” 老僧笑笑,并没有因来者的失礼而生气:“施主倒是格外直接。百闻不如 瞥了眼毫不动容的无花,荆蔚勾了嘴角:“大师既认出了我,自能猜出我是来找老友叙旧的。” “有些事,知道了与不知道,又有何区别?”荆蔚似笑非笑,随手一弹茶盏,便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地落在无花面前:“我若真有需要,调查起来未必会难。只是大师,可有什么想要问之于我?” 荆蔚耸耸肩,笑而不答。 盗帅顿了顿,答道:“是。” 荆蔚闻言看向无花,而无花这才缓缓起身,神色依旧悠闲潇洒。他毕恭毕敬地向天峰大师行过礼,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待他退至帘外,天峰大师才突然睁眼去瞧,这一眼的含义竟然煞是复杂。 盗帅瞧在眼里,却只能无奈喟叹。一时间,他竟为自己光图省时省力、没将事情缘由问个明白有那么丁点的后悔了。 夜色阑珊,少林后山绿荫茂密、草木繁生。明亮的繁星点缀着深色天穹,因着隐隐凉风、凄凄叶语而显得有些萧索。荆蔚和无花并肩走在崎岖的窄道上,两人都不着急、却也都不说话。 许久,妙僧终于微微一笑,道:“你虽然不算当面揭穿我,但也没什么不同,你就不怕天峰大师伤心么?”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无花悠悠一叹,看向盗帅的神色竟如水柔和:“我想了许久,也只能是取那‘天一神水’一事,不慎招到了你。” 无花莞尔,道:“你不妨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如何盗出的天一神水?” 无花幽幽地笑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女子,总是禁不得引诱的。她自觉死得甘心,你又何苦为她可惜?” 无花微笑道:“你若想做,也是做得来的。” 无花接口:“最重要的是,尚还没有必要。” 盗帅笑笑,很是得意的回答:“不错,你总是这么的通透聪明,所以我才格外喜欢。” 闻言,荆蔚突然正了神色,直接看进无花的眼里。无花一愣,竟不知不觉收了笑容,回视过去。 那日,当然是说无花在尼山石梁上,射出那些密密麻麻、狠辣决绝的涂毒暗器之日。 荆蔚不置可否:“就算南宫灵真死了,我还是能从蓉蓉带来的消息中推出一二。此番过来,救下大师纯粹顺便、避免麻烦,为的还是将你拎到‘神水宫’去,算个交代。” 盗帅眼神一厉,冷声笑道:“你以为杀了蓉蓉,我便不会对你出手?” 荆蔚低低笑道:“你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荆蔚眉梢微扬,叹道:“你东扯西拉了这么多,却总不说到正题之上。” 盗帅安静地看着昔日的好友,坦坦荡荡地说道:“你不用激我,你知道我从不杀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你。”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荆蔚轻声笑道:“你觉得杀我很容易?” 两人面对着面,看着对方的眼睛,带着笑容。盗帅勾唇扬眉,风流洒脱;无花神色平和,眉宇淡淡。 山风猛烈,震得两人素白的衣衫飞舞颤动,寂静的空气仿若凝结了一般,渐渐变稠变沉。彼此之间早已没了淡然随心,有的只是满满溢出的浓郁杀气。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得出,这样的招式是那文雅温柔、出尘如玉的妙僧使出来的呢?轻轻一拍。这一下,无足轻重,根本无法和无花全力的一拳相提并论,却妙在精巧,宛若夜间幽灵无声无息。 危机当前,荆蔚依旧一张让人牙痒的轻浮表情。他扬扬眉毛,身型一转、风轻云淡地化解了劣势的假像,除了惯有的闪避、每每出招都是点到为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细致精妙、让人摸不着套路。 盗帅不必被这一指点中,即便被指风波及,想必不死也得换个重伤。只是他不慌不躁,身子仅是轻轻一斜、便见那锐利的指风堪堪扫过衣摆,撞进身后的粗壮树干。眨眼间,好好一棵百年巨树,不仅平白无故地被震落满地枝叶,身上还多了个食指粗的深深窟窿。 荆蔚横跨半步,反手一掌,一时间攻守互逆,无花只得再次撤招变招。须臾间,但见掌影漫天飞舞,却又有狂风之势,自是少林绝技“风萍掌”。 两人见招拆招、撤招变招,无花记记猛烈、狠抢先机,明明皆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最具威力的武功,偏偏均在盗帅面前、轻轻松松化为无形。 狂风暴雨,深山里黑得和个坟里头似的。两人根本瞧不见对方,只凭风声、拳掌来判断彼此的位置。荆蔚尚且游刃有余,引得无花越来越快。闪电惊雷,无花猛地倒抽口气,索性咬牙、凌空跃起,光影之间,数十发寒星如同暴雨一般射了出去。 以一打一、竟无虚发! 山林中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而另一个应该还在附近的男人,却好像凭空地消失了。 “在这里。” 无花静静站了半晌,尽可能让绷紧的肌肉卸力放松,他闭上眼睛、淡淡笑道:“你若是杀手,定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个。” “你不杀我,却也不会放我。”无花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会有如此的对话。 无花默默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明明心里清楚明白,却总要让别人自己来说。这样的性格,偏偏让他又爱又恨,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荆蔚顿了一下,道:“我答应神鹰,三日之后,林家花园给他答复。” “对。”荆蔚眉间微皱,叹息着道:“这事闹得开了收不住,我不欲你死,却也不打算隐瞒,只有如此才算有个交代。” 说罢,荆蔚只觉气流微动,下一刻便瞧见那白色的影子缓缓向前倒了下去。老变态一惊,连忙接住无花的身子,电光晃过,却瞧见那本温雅俊致面容,此时竟褪了血色变得铁青。 无花睁开眼,静静躺在盗帅怀里,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神色很是平静,仿佛早已看穿了生死,又仿佛早已预料了结局。 荆蔚没有答话,风雨之中,他默默看着怀中之人那安详平静的面容,乃至嘴角残留的一抹微笑…… 除此之外一律闭口不谈。 江湖也好、武林也罢,对他而言,除非近身在意之人,其他琐事又有什么相干?从海上打捞起来的那些,他不认识;但无花和南宫灵却曾是他的朋友。不能算最为亲近,却也能够画进圈里。 至于“神水宫”,交代是能交代了,但现在却已没了心情。当初应下,不过为了免些麻烦,少些事端。如今即要重新布置,再麻烦些又有什么差别?呵,他荆蔚,可不是别人握在手里,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的无用废物。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荆蔚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微笑地点了点头。 出于意料盗帅的意料,繁乱暴躁的心绪竟因这简短的话语而平静了下来。荆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你先莫走,我尚有话要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中原一点红所在的地方与他离得不算太远,只需翻过一座山就能找着。他与南宫灵也不知在洞里呆了几日,简陋是简陋了些,倒不见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这两人是来休假度蜜月的么!?些哭笑不得。若不是看南宫灵缩在角落、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说不定会心里不平衡地冲上去,狠狠打上几拳、揍他一顿。 荆蔚不动声色地扫过抱怀而立的杀手,心里默叹:“这么话痨的一人,都能给他弄成无口闷骚么……” “他……他……” 南宫灵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嘶吼,下一刻又像发了疯似地奋力扑向不远处的杀兄仇人。临到近前,却被一点红拽住后领,毫不犹豫地往回一丢。只听“砰”地一声,南宫灵撞在山洞的石壁上,像块破布似的滑了下来。 南宫灵闻言瞪大眼睛,急喘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平静下来。他不再勉强起身,只是瘫坐原地、垂下眼帘,笑容里满是破败和惨淡:“也是……那个人自视清高,怎又受得丝毫委屈……” 南宫灵惨然一笑:“没得商量?” 年轻的帮帮主略微一愣:“……这是……惩罚?” 荆蔚摇头:“并非。” 这人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也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南宫灵很清楚这点,却依旧想不明白内里原因。 即便如此,他却依旧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知道,这往往不是单纯的感觉,而是他前世屡次挣扎于生死之间,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 “直到我说可以。”盗帅如此回答。 荆蔚也不管他,缓步走到中原一点红的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的生活方式我不干涉,我的观念也不强加于你。” 盗帅看在眼里,有些自嘲无奈,又不免涩涩暖暖。不知不觉间,就连微笑都带上了不为人知的宠溺。他微微笑着、看着杀手轻声说道:“所以……陪我一阵吧。” 再之后,荆蔚忙得可谓不可开交。自从抵达扬州,除了楚家庄园的事宜之外,他的产业均改为“荆蔚”名下,而其中的龙头就属扬州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只不过,一个庄园、十多家店面,分布虽广、收益虽多,却不足够。想要时刻处于主动的有利位置,就必须掌握充足的情报,而拥有正确的情报,才能做到决断准确、夺取先机。 荆蔚讨厌麻烦,却不代表不擅长处理麻烦。 说来,荆蔚这人为人嘻嘻哈哈,甚少有个正经的时候。人不难相处,却也绝不算友善,他没有刻意结交友人、更也不愿过于交心,心情好的时候帮一下忙,不好的时候扭头就走。然而,莫名其妙的,他的身边却依旧能围上许多的人,身份各异、性格迥然。对此,荆蔚将其称为——主角光环。 淡漠的声音缓缓传来,一名男子也不打招呼便推门进屋,直接坐下。他生得十分英俊,一袭青衣绣着深色暗纹,衬得那原本就冷漠的神色,添了几分素雅、几分英气。 “你这富翁,光守着钱守着店又有何用?既然兰州城里,你东西都愿插上一脚,借我花花又有何妨?更何况,你也没有固定的生意,散散分分的倒也正合我意。” 一个,是已死去的无花;而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男人,姬冰雁。 “你若愿意要上五两,也是可以的。”荆蔚撑着脑袋,欣赏着面前的男子。无口闷骚、冷静强悍,说实话,这人明明是自己中意的类型,却偏偏从没打过一分主意。倒也不是身上这个马甲的缘故,只不过…… 难道自己其实一直暗恋家里那个eq负值的总boss!?——老变态因这天雷般的想法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就算是历来以冷面着称的姬冰雁,也被某人盯得有些受不了了。 姬冰雁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喃喃:“你居然也这么说……” “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认识。”姬冰雁冷 老变态面上不动,心里却笑开了花。也不知是哪个女子,居然能敲碎这个万年大冰块,一句话就爆了啊……嘿,想当年他喜欢高亚男的时候都没见这样。 盗帅嘻嘻笑笑地撑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大冰块脸上淡淡一层粉色的红晕。就算知道这是被自己生生盯出来的,老变态也依旧觉得分外有趣。 姬冰雁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我宁可让你将我当成‘别人’来看。” 姬冰雁受不了盗帅那刻意展示的蹩脚演技,不由扶头叹道:“你就别再装模作样了,那个人你确实是不认得的。” 姬冰雁坐在荆蔚的正对面,同样依窗,看的却是不同的景致。他默默地抿着杯中佳酿,淡淡梅香散在房中,自不会是性烈的酒。盗帅没说名字,姬冰雁也不问,他安静地凝视着扶风杨柳,似是自言自语,道:“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事。” 但某人自认十分厚道,只是眨着眼睛假装正经:“人海茫茫,去寻根针想必不易,但换成个人,应该不会太难。” 荆蔚道:“就算不去打扰,也可知道是否安好。” 盗帅自也随他,自顾自地吃起菜来。虽然放得有些凉了,但味道终究还是不错。 盗帅笑笑:“大多数人都讨厌麻烦,只是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却往往爱来找你。” 荆蔚认真地点头:“足以让我开始干活的大亏。” “你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老变态嘴角上扬,笑得很是得意:“你信我,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来了。你若不信我,开出再好的条件,你也绝不会来。” “我赚的沙漠的钱,产业多在兰州。若要发展,也过不了西北那块。” 姬冰雁也笑:“越是适合享受的地方,你越是喜欢。” 姬冰雁扫了眼水灵灵的鲜果,伸手要了一个,道:“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姬冰雁道:“你又谈了什么生意?” 姬冰雁淡然应了一声,随后又道:“你又知道我会答应?” 姬冰雁从盗帅手边拿了壶酒,冷哼一声:“你可以潇潇洒洒游历江湖,我便不能闲了逛逛?” 一句话害得冰块脸劈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几壶淡酒就将他撂倒了似的,血色直涌、冲了个满脸。他狠狠地瞪着嬉皮笑脸,很是得意的好友,缓慢地磨了磨牙,好半天才扯出个难看的微笑:“怎不说说又是何方神圣,竟能撞碎你家门口那块铜墙铁壁?” 姬冰雁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若是往常,你又怎舍得这般找我?” “哦?”姬冰雁扬了眉梢:“是谁?” 姬冰雁杯子都凑到了嘴边,却傻在那不动了。 “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 姬冰雁手上一颤,暗暗为这人的敏锐心惊。 知道瞒不过去,姬冰雁无可奈何,只得涩涩回答:“和你很像的人。” 姬冰雁顿了顿,不觉有些尴尬:“男的。” “你若想死,我必不吝送你一程?”姬冰雁面如锅底,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分明清晰,每个字都冰冷至极。 许是不怕好友威胁,盗帅想了想又道:“那人像的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他还是那张死不正经的模样,看着面前的好友,眼里有透着几分细致认真。 盗帅笑着换了个姿势,视线却没离开面前的人。他知道,姬冰雁还有后话没有说完,既然没有说完,他又怎能不等。 荆蔚不置可否,姬冰雁的这句话不论真假,赌气的成分倒占了个十成十。 姬冰雁垂下眼,静静看着杯底仅剩的几滴酒水,声音有些飘渺:“那人,与你不同。” 姬冰雁身子一僵,愣愣看着对面的男子,好一会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随手将酒杯丢到桌前, 盗帅笑道:“踏春行。” “你喝酒的时候,可还在意名字的好坏?”荆蔚笑着扬眉:“这酒名,也就取个意境罢了。” 索性丢了剥了一半的果子,盗帅笑着起身:“只可惜你来的晚了,没能吃上几口好菜。” “你莫不是要带着他,一同来讨我这顿酒菜?”盗帅愣了愣,姬冰雁莫非要找到了人,才打算开始计划商议不成?“他可是个能吃的大胃王?” “姬冰雁,你居然怕我和你抢人?”老变态夸张地倒退了几步,他太喜欢这个可爱的冰山小别扭了,不好好欺负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冰块脸面部抽搐了几下,手上的判官笔竟箭一般地射了出去,那速度快如疾风,不偏不倚地直指荆蔚致命眉心。这一招狠辣而不留余地,但在知根知底的盗帅面前,却绝不够瞧。 “你要死不成!?” 姬冰雁语气不耐,荆蔚却是全然不理。他眉间微凝,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再下一刻竟已闪身掠了出去。踏叶踩风,几步之间落到地上,继而混进柳树人群,再也寻之不着。 依着感觉,盗帅一连拐过好几个弯、绕过好几条道,直到某个隐秘的小巷才猛地停下脚步。他微微凝眉,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除了惯有的腐臭更是混入了浓郁的腥咸。这个曾经闻了一辈子的味道,就算重生再世他也不会分之不出。 放眼看去,阴黑的小道狭窄深长,几乎晒不到外头的阳光。但荆蔚依旧隐约能见,彼端尽头那倚着墙壁、曲身下滑的墨色身影。在他脚旁,歪歪斜斜地倒着三、两个男人,此时动也不动,想必已是断气死尸。 晃眼扫过那由剑尖滴落的一点猩红,荆蔚呼吸一窒、好一会才开口出声。 即便面色苍白如纸,他的视线依旧锐利、杀气凌人。换成常人,若不被吓个半死,也得惊出一身冷汗。然而荆蔚却是不同,看着那一碰即倒却偏偏咬牙隐忍的男子,他只觉得左肋酸痛,堵满郁气呼之不出。 一点红不动声色地咽下口中腥气,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肯定也不否认。浓郁的血气充斥着荆蔚的鼻腔,直到近前,他才愕然发现、杀手双唇发黑发紫,不仅额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虚汗,就连伤口上的血迹都暗暗发黑。 荆蔚心头一紧,暗暗叫糟。他连忙去抓杀手的手腕,后者本能欲挣,却一个不稳向后倒去。盗帅慌忙将人往里一拽,杀手的肌肤烫得惊人,情急之中,老变态甚至忘记要趁机吃上两口豆腐,便问也不问地将人扛起、直往自家宅院飞速奔去。 从未瞧见自家主子这般焦急,小童愣愣看着荆蔚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往苏蓉蓉的院子奔去。 “让我看看!” 小童传话的时候语焉不详、支支吾吾。苏蓉蓉只能听清“主人”、“受伤”、“昏迷”几个字眼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眼下看来,却错了。 苏蓉蓉回过神来,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搭上杀手的腕间,静静地听起脉来。 单单一个“是”字,毕恭毕敬、平静无波,苏蓉蓉刚要起身,闻言竟微微一愣,全然不知房里何时多出个人来。 “伤处还好,虽然深了一些,却多少避开了致命。”女子犹豫了一下,柔柔开口:“只是这毒却有些麻烦……” “是你太看得起我了。”苏蓉蓉莞尔一笑,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选了粒丹药喂进杀手嘴中。 “你莫取笑我了。”苏蓉蓉递给盗帅一小盒伤药,想了想又加上一只白色瓷瓶,笑道:“这药能缓些时候,而外伤、毒血,你先替他清理了罢。”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杀手身上的污垢和血迹,这些伤口既深又长、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却也是血肉模糊、形状可怖。再加上这人受伤之后只是连着衣服草草包扎,时间一久,血肉和里衣粘在一起,实在无法轻易分开。 虽然知道,眼前这人并不娇弱,相较从前,这点伤痛或许更是不算什么,但荆蔚依旧忍不下心。看着因为药物作用,表情些许舒缓、却依旧面色苍白、眉间紧皱的男人,盗帅哭笑不得地发现,相处不过数日寥寥……自己竟已不愿让他多痛哪怕丝毫半分。手拭去细汗、随后轻轻揉开眉心,一点红原本滚烫的肌肤突然变得冰冷起来。荆蔚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虽然重生再世,他也觉得和做梦似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有意无意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最了解他的无花和姬冰雁,都无法跨越那堵刻意的墙壁。 荆蔚不信一见钟情,但与这敏锐的男人初次相见的时候,便被看透了本质。这个人看到的不是那“盗帅楚留香”的外皮,而是他,荆蔚本身! 以自己的手段,或许能将直男掰弯,但对于一个性向正常的男子而言,又有什么能比迎娶娇妻,儿孙满堂更为幸福? 丢开脏兮兮的绷带,老变态为自己清晰的思路和宽广的心胸大大自恋了一番。他操着剪子,快活又麻利地在杀手的亵裤上长长地开了第一条口子,却万万没想到,正巧撞上中原一点红睁眼醒来。 “解药尚且还得有些时候,你先躺着休息一会。”看不得这人总是绷着神,硬是将疼痛和难耐都藏在深处模样,盗帅抬手捂了他的眼睛。 咳,吃不着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荆蔚暗暗咽了口唾沫,三两下铰碎余布,缠绕在大腿上那黑红色的血痕,很快便显现了出来。明明是皮开肉绽的丑陋伤口,却因位置的缘故而生生多了几分情色。老变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用沾着水的软布细细清洗。 “人杀了吗?”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杀手不吱声,荆蔚自然也装作没感觉到,只是手下变得更为细致、更加小心。 何必呢……? “几人围攻?”状似漫不经心,荆蔚淡淡问道。 盗帅的动作很轻,指尖碰触的时候不免有些微痒,而当那支撑着身体、温暖有力的手掌离开的时候,一点红甚至觉得有些惋惜。他心下微惊,却不动声色地唤了口气,淡淡说道:“三十人,分两拨,第一次二十,第二次十个。暗里有人放箭、似有涂毒。” 杀手回答:“雇主。” “既然花了大价钱,又雇的是那‘中原第一杀手’,竟还要惹这般动静?” 荆蔚一愣,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竟没回去?”以这人狠戾的性子,怎又可能忍气吞声?总归不会放着玩吧。 原来不知是谁。 “还有呢?”看着床边男人的侧脸,意识到的时候,杀手竟已开口出声。 一点红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你问。” “夜里到的,三日。”杀手顿了几秒,如实回答。 杀手摇头:“次日,白天。” “我在暗里,其实有些……”不等他说完,杀手便冷冷打断:“这事与你无关。” 一点红突地愣住,他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明明应说自己是欠了人情的,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杀手眼中微微闪烁,并没避开如此亲密暧昧的接触。和那天夜里一样,盗帅的身体十分温暖,动作轻柔很是舒服。一点红不知不觉地合上眼睛,许是疲惫、许是安心。放在从前,他绝对无法想象,居然会有在陌生的环境、身边有人的情况下沉沉睡去的一天。 两道黑影像鬼魅般无声出现,毕恭毕敬地跪在男人面前。 “是。”两人微一点头,一转眼就离开了。 “是。”又几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依旧用的传音之术。 “是。”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青年轻轻掠入。他向盗帅行了个礼,很快便在房梁暗处隐藏了起来。明媚,轻风带着淡淡江水的味道,拂在身上格外舒服。荆蔚环视了院内一周,在某几个角落稍作一顿,不由微微勾了嘴角。 古代其实和现代没啥区别,人和人的性情各异。淳朴的有、奸诈狡猾的当然也不在少数,但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自己随手捡回来的那些,竟一个比一个傻得厉害。倒不是头脑优劣的问题,好比荆风、荆雨那几个年长些的,虽不至于闻一知百,却也能举一反三、能干精明。 实在是太让人良心不安了。——一向没心没肺习惯了的老变态在心中默默地垂泪。 而这开始有人走动的宅院,一家之主正兢兢业业地在书房中痛苦挣扎。家里的杂事还有苏蓉蓉和宋甜儿帮忙打理,但从李红袖那一股脑砸过来的家产事务就足以把某个闲散惯了的老变态操得死去活来。 凄惨的叹了口气,对账对得头晕眼花的老变态刚要休息,正巧瞧见苏蓉蓉端了点心走了进来。 “还躲着干什么,学学你们蓉姐,多大方。”盗帅不置可否,他扬眉扫了眼大门,甩了账目便大声说道。 “看吧看吧,让你帮我打点商铺,你偏不愿意。这会得了清闲,又不开心。”荆蔚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全然一付拿人无法的样子。 这句话故意为之也说得好笑,屋里的几个谁不明白,四人虽说一同长大,但苏蓉蓉三人其实小了盗帅不只几岁。楚家二老双双仙去的时候,她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算是盗帅将三人拉扯大的。 荆蔚捻了一块上下瞧瞧,乳白色的糕点四四方方地切得整齐,香气虽然甜美袭人,但外表未免过于普通。 荆蔚哭笑不得地咬了一口,他历来不喜甜食,但这糕点细腻爽滑、入口即化,让他禁不住又拿起一块,点了点头。扫见苏蓉蓉掩唇轻笑的样子,老变态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虽说味道至上,但我们毕竟做得是生意买卖,咳,卖相也还是要重视重视的。” “你们居然忍心让我吃半成品?!”荆蔚闻言转向苏蓉蓉,送去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么些天了,我们都还等着呢,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苏蓉蓉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宋甜儿抢了先:“咋子就不记得了?你一个人跑去外头逍遥,把我们几个惨兮兮地丢在家里,真系气死人了!你就系在那时候找得那群人?” 李红袖想到了,眼睛一亮:“就是你带了千两银票,但生生不知花到哪去的那几个月?”记忆中,这事他曾不止一次地被楚家老爷拿来念叨。 面对三个青梅竹马像看到怪物似的的表情,老变态悲哀地承认:“是是是,我确实不是什么好心大方的人……荆火、荆风和荆影是我从别人那买回来的,花了些钱。不过是见那两人年纪尚幼,又受人欺凌,我一时兴起就带回来了。” “然后呢?”宋甜儿故事似的,坐在桌旁边吃边问。 “其他几人,出身商家的有、官家的也有,终归是些无处可去的可怜孩子。我想着,反正收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就这么带着去了。”更何况自己上辈子就是孤儿,知道里头的辛苦。这会全当开个福利院,花钱消灾、做做好人好事呗! 李红袖闻言大惊:“你不过出去游玩了几个月,就顺回来这么多人?” 苏蓉蓉没和两人打趣,一反常态地紧着眉头:“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将他们带回庄园做事,硬是将人训练成……”微微稍顿,少女一字一字地说道:“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卫?” 女子猛然愣住,赶紧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 更何况,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便应该由自己作出选择。荆蔚从不认为自己有权为那些孩子决定未来的道路,既然他有能力给他们余地,便要对他们负责。 刚开始,老变态自认对此还算尽心,但好景不长,前两年是有盯着看着,但几个年长的有所小成之后,他便开始 想到这里,荆蔚不免挠了挠鼻子:“觉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便回了庄里。除了每个月会带他们出行几次,偶作实战之外,倒没什么特别。有了最初的钱,他们之后就能自己打理着管好自己,有没有我,倒是没啥差别了。” “说来他们学成那会,正是父亲去世没过多久,想到之后不太有机会回来庄园,我便拿了些钱,让他们该报仇的报仇、想要闯荡江湖的去闯荡,打算正儿八经做事的便去做事。至于散了之后,便再也没了联系。” 结果不说还好,说了简直一发不可收拾。那帮家伙居然把自己胡乱起的名字当个宝似的,除了折损的几个,还真扎成堆儿地在十年后屁颠屁颠地寻过来了。 “这会儿正好,有了他们,你倒省了大半的事儿。”知道里头还有隐情,李红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哼哼两声表示对某人昔日的隐瞒有所不满。 “身在福中不知福。”李红袖瞪了他一眼:“你早时候少懒些儿,才是最省事的。” 得到满意的解答,苏蓉蓉将手上的杯盏放回桌上,盈盈起身:“想必你已想好,如何安置他们了吧。” 散了苏蓉蓉等人,盗帅翻了翻剩余的账目,发觉看不进去便索性将其丢在一边,起身向屋外走去。此时正处日落西山,橙色的暖光软软地笼着一角庭院。花柳如荫、廊腰蔓回,虽不至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倒也有碧波缓流、青溪泻玉。可见,自己虽从未来此住过,小姑娘们还是在这宅院里费了不少的心思。 荆蔚这才走进屋内,绕过外屋直接进到里间。 “醒了。”一点红也不否认,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几日来,蓉蓉明明也会听脉查伤,怎就不见有这般动静。”盗帅看向床上的男人,打趣道。杀手缄默不语,他表面平静,神色里却带了些微窘,若不仔细去瞧,倒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一点红扫了盗帅一眼,冷然说道:“这些小伤,已然无妨。” 丰富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的意思,盗帅微微眯起眼睛,缓慢地凑了过去。面对越来越近的脸孔,杀手有些不自在地后倾了一些。而荆蔚则无视杀手的窘迫,满脸堆笑地松了捏着他脉搏的右手、不紧不慢地滑到伤处腹间,然后猛地一按。 看着开始渗血的绷带,盗帅直勾勾地看进中原一点红的眼里,语气嘲讽地说道:“这叫无妨?你可要看看我那染废的白衣?” 老变态于心不忍,缓缓抚摸着手下伤处,无奈一叹:“来,我给你换药。” 荆蔚这下莫名其妙了,两天以来,这人无论擦身还是换药均由自己一手打理。之前,他虽不太自在,但也没有多说,这会怎的突然害羞起来了?他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杀手想得极其简单。前两日,他又毒又伤,高烧不退、全身无力,借助他手纯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头脑清醒、手脚能动,怎么还能倚靠别人? 左肋微微的颤动时刻警告着杀手,这样的自己,有些不妙。 中原一点红回神一愣,下意识地按住盗帅的手。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忘记了其中的内容。 杀手紧了紧眉间,沉吟半晌才开口说道:“那些是你的人?” 除去高烧昏迷的那几日,他从不认为那些小子能够瞒天过海。单论轻功造诣和隐匿渗透,荆姓的几个就算不进江湖前十,也习了个不错上上。除去学得最好的荆影、荆澜和荆风,其余数人、若想瞒过这个中原第一杀手,似乎还是欠些火候。 “我的影卫,自是只做帮得上我、能够令我高兴的事。”荆蔚笑着,合掌轻拍了两声,道:“荆影。”虚虚遮掩了半边面容,平平常常的五官、倒不见得如何出色。 荆蔚淡淡地问着脚边的人,明明说了无数次,不要有事没事都跪啊跪啊跪的,却不见人老实改正。老变态实在无法,只好暗流血泪“忍辱负重”,实在不愿再费口水。 看着荆影小心谨慎的模样,老变态啼笑皆非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便退下吧,以后不用再守这破院子了。” 中原一点红是什么人,就算盗帅手上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他也能及时觉出不妥之处。他冷着脸,想要扯回自己褪到胯上的裤子,却被荆蔚轻轻一拨、迅速扯到膝盖以下。 床帘里边,荆蔚的声音缓缓传来,除去的不仅是暗卫的尴尬、同样也是他焦急恐慌的心绪:“我既应了你们,又怎会食言反悔,这几天没你们什么事,放心休息去吧。” 院中依旧一片宁静,此时却无疑仅剩屋内两人。 摸啊摸啊的,猥琐老头看得着吃不到,每当过完手瘾,就迫不及待地去和井中凉水“快乐”约会。实在不成,便只能泪流满面地与自家右手,相亲相爱去了。 老变态噎了一下,默默扫过自己从碰和摸,继而发展到捏和掐的爪子,不由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又捏了一下:“养了这么多天,居然还不长肉……明个儿要是天气好,干脆出去晒晒太阳吧。” “我为何要与你去晒太阳?” 这话转得生硬,杀手问后也觉得倍感憋屈。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话里没有一个字眼明确表示,这晒太阳的时候还需要作陪人员的。 第二次换药的时候,荆蔚曾细细数过,却在不到一半的时候心疼地停了下来。两生两世,他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苦难煎熬。但加起来的伤疤,都没有这人二、三十年来得多、来得危险。 被这么一提,中原一点红这才记起初衷,厉声说道:“我的事,自然由我自己解决,并不需要你来插手!” 荆蔚笑了笑,低头替杀手理好衣带,取来温好的汤药递到他的手中:“方才的是荆影,除了白日里我在的那几个时辰,夜里一直由他守着。” 猜到杀手心中所想,盗帅浅浅笑道:“不用奇怪,我若藏在这屋子中,想你也是察觉不到的。” “不错。”荆蔚接过空碗,又递过清水让杀手漱口:“他们的功夫都是我教的。荆影心静踏实,自然学得最好,其次便是荆澜和荆风。年少之时,他们或被卖做奴仆,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正巧瞧见,便将他们带了回来,教些武功以备不时之需。” “你没有那么好心,也没有那么随便。” 杀手又道:“一事归一事,我欠了你三个人情,若要我做些什么,就一次说出来吧!”他向来习惯亲自操刀不假他手,也正因如此,此生从未欠过一笔人情。如今欠了,却更不知道如何偿还。 “不吃!”也算答了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中原一点红皱着眉、坚持转了回去:“就算如此,也还有一个。” “自然算!”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扰乱,杀手烦躁地紧了紧拳,努力克制着日渐上升的怒气。 “楚留香!”中原一点红倒吸口气,颤声怒吼。 一点红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神色变了好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抽搐着嘴角,张口就了。 杀手青筋一跳,默声不答。 怕他炸毛,老变态险些憋出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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