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母早逝的女孩,与年迈的爷爷、年幼的弟弟生活在一幢很多年前盖起的老砖房里。房子破旧、简陋,堂屋里一张小小的桌子,因为使用多年,坑坑洼洼的,桌腿儿也瘸了,拿木棍和竹条修补拼接过,依然摇摇晃晃。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支着两张小木凳,垫着纸板,坐在房前的石坎上,借着天光写作业。看见她来,穿校服的姐姐停了笔,问她找谁。 爷爷常年在地里干活,姐姐负责洗衣煮饭、照顾弟弟,明明自己还是孩子,却承担了照顾更小的孩子的责任。忙完家务,她还跑去帮忙做农活,或是在赶集日去卖菜。尽管这样,学校告诉梁昳,段小静始终保持着全校前三名的好成绩。 梁昳问任何功课,她都对答如流。家访除了了解学习状况外,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家庭情况,以便汇总成详细的资料公示在向阳花的官网和微信平台上,供捐助人选择自己想要捐助的对象。 穿过堂屋,是放着床的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张床,一张大些一张小些,中间用塑料薄膜隔开。梁昳站在门口,看弟弟爬上那张破旧的大床,从一堆衣服做成的枕头下掏出一架纸飞机。 梁昳愣住了,已然变黄的白纸不知道被展开又叠起了多少次,折痕处露出破洞和毛边。她摊在手心,掂了掂,很轻,飞机翅膀笨拙地扇了扇。 “爸爸。” 院子里响起一串脚步声,她把纸飞机还给弟弟,郑重道:“收好吧。” 梁昳看着一直倚门听她和爷爷说话的段小静,看她耷拉着脑袋,像等待宣判一样,那架刚刚在掌心短暂停留过的纸飞机载过多少盼望和期许,就变得有多重。 在向阳花联盟一对一助学项目中,所有资助人捐助的款项都必须通过联盟每月发放到学生手中,为的就是每一分钱都不被他人侵占,能专款专用在被捐助的这个小孩身上。但,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无法提前支取这笔费用以应急。 “五婶她们帮忙把爷爷送到医院去看过了,医生说要静养。” 梁昳跟五婶说不着,她的道理是讲给能听懂的人听的。她扶住小静的肩膀,问:“虽然学费不能预支旁用,但你是不是忘了可以申请‘临时救助’?有特殊情况要跟我讲呀。” “这不是麻烦,向阳花有专项帮扶基金。”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穷人家的孩子更是早早地懂得了人情冷暖。梁昳叹一口气,道:“那你说说,我跑那么远去看你,了解情况、做报告、申请助学金,是为了什么?我为的是你坐在教室里读书、学知识,不是要你来工厂里守库房的。” 梁昳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微微一笑,宽慰她:“如果年级第三都让人失望的话,那大概没什么人能让我有期待了。” “你很棒,一直做得很好,努力勤奋、刻苦上进,像我第一次到你家去时你跟我保证的那样。”梁昳依然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小静的情形,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最亮的是小女孩说起自己想要飞出大山、实现梦想时的那双眼睛。有困难不怕,有问题也可以解决,但,“你现在不是打工挣钱的年纪,回学校读书,用知识来改变命运。” 跟小静交谈过后,知道她求学的意愿非常强烈,并没有放弃自己,梁昳心里轻松不少。剩下的问题,就像她说的,一个一个解决。 中年妇女被她的话吓得嚎起来:“我是她五婶,怎么会害她!只不过看她家实在困难,才带出来挣几天钱,哪里是不让她读书啊!” 中年妇女支吾着,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一个劲儿喊着自己“冤枉”。 周景元定神看了片刻,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开口:“14 岁怎么办的入职手续? ” “身份证信息和年龄怎么对上的?” “胆儿够肥啊!”周景元阴着脸,漫不经心问一句,“谁经手的?” 恰巧余田过来,周景元接过手机,冷冷一笑:“不说也没事,厂子就这么点儿大。” 梁昳的诉求只有一个——段小静不能再上班,即刻回学校去。合情合理合法,警察自然支持。在警察要求在记录文书上签字时,她握着笔,追加一条要求:“请小静的五婶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不再带小静出来打工,并签字画押。” 事情圆满解决,警察起身准备回派出所,走流程地问了句:“都没 “等一等——”梁昳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次,“警察同志,我建议你们借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这间工厂,看看还有不有被困的童工。” 有人坐不住了,跳起来质问她:“你究竟是公益组织的义工还是对家派来搞我们厂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兜个大圈子,闹到报警,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周景元咬牙切齿,耐心、风度通通耗尽,用仅余的理智复盘先前的情形,“我提议进保安室协商,难道不是解决办法?” “呵,警惕心倒是强。”周景元被气笑了,“怎么现在不怕我是坏人了?” 周景元皮笑肉不笑:“保不齐他们跟我一伙儿的。” 周景元油然而生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哈哈大笑:“现在才害怕会不会太晚了?” 段小静同梁昳商量,今晚仍回员工宿舍住一晚,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便坐长途汽车回家。梁昳同意她的计划,为避免出现意外,索性决定自己也在崇新住一晚,约定好第二天在车站碰面的时间。 果然是评分最高的面馆,即使已经过了八点,人还是不少,梁昳被老板引到最角落靠近厨房的小桌旁坐下。桌子靠墙,半张用来堆放还未拆封的抽纸,空出的半张勉强能放两个碗,周围的空间很局促,堪堪只够她一个人坐下。 周景元走进面馆时,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小时前跟他对着干的人。 凝脂点漆,是此刻周景元的脑海中唯一出现的词。 好脸色自然是没有的,瞥一眼便重新低头看手机,还将座位再往里挪了挪,手机也朝自己面前拿得更近了些。 “不巧。”梁昳脱口而出。 梁昳直杠杠回一句:“不认识。” “好啊。”周景元从筷筒里取出筷子,看着梁昳,慢悠悠地说道,“那就认识一下——周景元。” “进了同一家面馆,坐了同一桌位子,这就是缘分。” “你跟我都是随机选择,偏偏选了同一家店。既然你不承认‘缘分’,那我们正好拿‘随机性’来探讨一下。崇新区辖五镇两乡,光这条街的面馆少说也有十家,进同一家的概率不会高,而现在我们偏偏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他捏着一双筷子在桌上“笃笃”敲两下,笑,“你说是巧合还是缘分?” 平心而论是好看的,只是,即便是英俊的公子哥,梁昳也不想理他,安静地捞完最后几根面,点开手机微信。 梁昳看到一只手伸到她手边,视线所及的除了自己的扫码框,还有旁边亮着的手机屏幕。她微微倾斜一个角度,“嘀——”一声轻响后,她按了几下,朝正给周景元端面来的老板说:“钱付了,您看看。”说完,站起来穿过人声嘈杂的面馆,走了。 梁昳故意在街上兜了一圈,确认没人跟着,才回了宾馆。上楼前,她在隔壁的小超市买了瓶洗面奶和宝宝乳,打算将就一晚。 而另一边,周景元也在面馆等到了余田的调查反馈。 张奇是厂里的元老张叔的侄子,以前在销售部,后来被调到了人事部,负责招工。很多车间的工人都是他负责招进车间的,手上不能说很有权利,但是对于想进入远星工作的人来说,张奇是他们必须要巴结的对象。 “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别人的身份证,弄了份假资料。” “听说,只要是从他手里进去的,他都承诺高于别人的薪资。” “回扣真好吃啊!”周景元翘着二郎腿,看余田把一碗面唏哩呼噜咽进肚里,还有疑问,“我好奇的是,他怎么看得上这点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