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皖知指尖摩挲着茶盏,垂眸轻笑:“陛下的确没打算轻易放过,襄陵侯府落败,只是在等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但此事得等等,眼下行事太过明显,倒也不急在一时。”江映华心下了然,如此倒是符合长姐审慎周详又睚眦必报,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楼家如何?”江映华凤眸微觑,浅咂了一口清茶,忽而想起那日的出头鸟来。“楼御史罚俸一年,长公主主动请旨降封,约莫于大局无碍,动动皮肉罢了。”颜皖知垂眸,漫不经心的提及,似乎从未将这二人放在心上。不知是不是三年前因着楼婉婉之事,颜皖知一朝被蛇咬,有意不想提这二人。江映华闻言,却生出了不一样的看法来。肃宁长公主此举,虽是一时情急,可陛下是什么人,连她这个亲妹妹都是连吓唬再哄骗的,如今姑母为了自家子嗣指挥驸马倒戈相向,陛下断然不会轻饶才对。如今的隐忍,怕是表面功夫了,无非是人还有几分利用价值,现下除去不划算。且走着瞧吧。“今日陛下问起,若依照臣的主张,是让您留京遥领北境军权,还是将您送还北境官邸?”颜皖知唇角弯弯,抬眼玩味的瞧着深思游离的江映华。“哦?本王希望长史没有叫我失望。”江映华凤眸半眯,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臣自然是说,您金尊玉贵,合该留在京内荣养,侍奉陛下左右,常享孝悌之义。”颜皖知眸色中闪露出俏皮的神色。江映华瞥了她一眼,随即便朗声笑道:“说得妙啊,所以,陛下可说了,几时允我回边军?”“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颜皖知起身,拱手答话。“甚好,长史此番功不可没,回了北境,本王要重重赏你。今日辛苦,我备了些吃食与你,先落座吧。”江映华见外间的婢子已然布置好桌席,便引着人朝着桌案走去。眼见一桌子热腾腾的饭食飘香,颜皖知饿瘪了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几声。江映华听得一连串的声响,坐在主位上笑意深沉,“都饿成这般模样了,就不必磨蹭着让我白费口舌了吧?”颜皖知自是想吃的,但是她觉得吧,吃人嘴短,有些丑话还得说在前头才是。是以思量须臾,颜皖知先拱手一礼,有些犹疑地嘟囔道:“殿下,臣还有一事,觉得还是先知会您好些。”“还有何事?别卖关子。”江映华倚靠在雕花镂空的椅子背上,有些焦急的望着颜皖知。“今日朝议散去,陛下点了几位宰执,宗正卿和臣留下,商议对您的安置。争取来允您归北的旨意,是,是拿您三年俸禄换来的。”颜皖知支支吾吾的回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如蚊子嗡嗡一般。江映华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抿了抿嘴后,忽而又笑容复现,只是这笑,看得有些瘆人。三年俸禄,单是朝中所拨就是三万两白银,还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若是算上封地的税赋,名下的庄子产业,怕是有十万两不止。江映华就算财大气粗,一时间上供出这般多的银钱,也是心疼不已。颜皖知瞧见她面色不悦,笑意阴沉而可怖,慌乱之中匆匆作了个草率的揖,这饭她是不敢吃了:“殿下息怒,这臣,臣也是无奈之举,今日时候不早,臣不敢搅扰殿下用膳休憩,先行告退。”说罢抬脚就要开溜。瞧着人脚底抹油的心虚模样,江映华凤眸半眯,冷声斥道:“站住!”颜皖知仿佛被这包裹了三千冰刀的语气冻住了腿脚,当真不敢在往前一步。“长史素来舌灿莲花,如此轻率将钱许了出去,想来是犯了懒。无妨,左右你是王府长史,这笔账我就记在你的头上。如今你欠我几万两,也不差这一顿饭不是?过来坐下。”江映华气定神闲的端坐主位,眸光不善的盯着人,慢幽幽的开口。颜皖知着实委屈,扣下江映华的俸银乃是陛下授意。颜皖知的确有其余的由头替江映华在前朝周旋一二,然而迫于陛下的威压,也只得按吩咐行事。如今这个霸道任性的小祖宗竟然将这笔帐算在她头上,她找谁说理去?“磨蹭?”江映华见人不动,万年寒冰自口中喷薄而出。颜皖知从未听见江映华这般冷漠的与自己交谈过,心下方寸大乱,格外乖觉的落座,随手便拿起象牙箸来,要多怂有多怂。一顿饭下来,江映华纹丝不动地,宛如一尊佛像一般,两只眼睛又好似寻觅猎物的山鹰,直勾勾剜着颜皖知。颜皖知只得硬着头皮,埋着脑袋扒拉着白饭,连近前的菜色都不敢去夹。待人吃净了一碗白米,江映华终于动了动身子,却是抬手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碗白饭推给了颜皖知,“都吃了,别浪费。如今我也得打着算盘过日子了,长史该懂事些。若是这菜你吃不下,我命人给你端去府上。”颜皖知实在是摸不清这人的怪脾气,从前断没有这般蛮横,最近也不知怎得,总是和她过不去呢。一碗白饭已然寡淡无味,再来一碗,堂堂从三品命官,因为白米饭撑破了肚皮,岂非让人笑掉大牙。“殿下,臣实在吃不下了,这饭食一并带回府上可好?”颜皖知眨了眨眼,的确不愿再吃,便出言询问。“不好。”江映华靠着椅子,眼睛望着殿外摇曳的枝桠,漫不经心的回应。颜皖知与身前的白米饭大眼瞪小眼,足足拖拉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些恼人的米粒儿吞入腹中,暗地里叽歪,这半个月都不要再吃一粒白米饭。江映华不急也不恼,就坐在那儿陪着人耗着。颜皖知并不知晓,先前几日在宫中,江映华已经被狠狠搜刮了一拨。她名下是有些暗地里的私产的,旁人不知,太后和陛下一清二楚。那还是皇考过身前留给江映华的,足足两条街的铺子,收益相当可观。江映华不听话,太后直接收走了这些产业,算是捏住了她大肆挥霍的命脉。钱财不光用来胡闹,正经事上也少不得。如今私产被没收,明面的俸银又被罚走,陛下分明是玩了一手釜底抽薪,让江映华彻底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了胡闹的资本。看着一脸委屈,垂眸不语的颜皖知,江映华心里暗暗抱怨:这人哪儿都好,偏生对长姐事事言听计从,忠诚的有些蠢笨。也不知,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第42章 可怜长史西风乍起, 枯叶飘零。京城中的花草树木只余光秃秃的枝桠,晃荡在晚秋初冬的寒风里。凛冬将至,岁末近前。一行旌旗招展的仪仗引着后头的车马, 乌乌泱泱的自京城北门远去。江映华得偿所愿, 踏上了回归北境封地的返程路途。半躺在宽敞且暖洋洋的马车上, 她十分惬意的拉着颜皖知陪她对弈。此刻京中北城门的城楼上, 已然望不见北方官道上的车驾, 空余些许被狂风掠起的黄沙肆虐。城楼上,一袭玄色织金的曳地长裙被疾驰的西风撕扯着,长长的裙摆上矫健的飞龙纹样直向东卷去。高处不胜寒, 她却恍若未觉, 目光遥遥的望着北方, 迟迟不愿收回视线。“此处风凉, 您仔细着圣体。九殿下走远了,不如回宫去吧。”须发花白的老公公垂手侍立在侧,有些禁不住初冬凛冽的狂风。帝王行事素来以皇权利益至上,取舍予夺的思量少有犹豫。唯独将昭王送回北疆,陛下心中一直打鼓, 不知这个决断是否合适。风愈发急了,呼啸的声音席卷着尘埃,平添几多苍茫。城楼上的人厌恶飞沙走石的氛围, 终于不再执拗, 转身离去。昭王来时, 轻车简从。再走时,却是将京中王府, 连人带物搬了个空空荡荡,美其名曰, 如此便不会思念家乡。这番做派落在朝中文臣眼里,便真信了这小王爷拱卫边疆,戍守国防的决心,也不再往她身上多费心神。一行人马行进缓慢,走走停停,过了将近十日,总算入了并州境内。江映华不喜多事,便命人绕城而走,避开出城相迎的官员。随行护卫本以为自家主子不会这般,本是打算好了的,今夜就留宿并州城内。哪知江映华出言吩咐,不准入城,护卫们只得知会车夫加紧速度赶路,争取在前半夜能够平安抵达下一处远在六十里开外的驿馆。入冬天色短,黄昏日暮来的快,夜幕暗沉不过眨眼功夫。郊外的路上人迹罕至,入了并州地界又多山,护卫们皆是打起精神,严阵以待。连日颠簸的路途令人疲乏不已,马车上没有什么好的消遣,江映华依旧拉着颜皖知下棋。虽说那人手里捏着棋子,眼皮子却早已在打架了,等候许久都不见她落下一子。颜皖知扭头去看,江映华长长的睫毛微微忽闪着,眼睑紧闭,一手撑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这是早就睡过去了,和磕头虫一般。苦撑个什么劲儿呢?颜皖知见状,小心翼翼地从她纤细的柔荑中取下那枚白玉棋子,给一旁的小婢子递了个眼色。那丫头会意,便铺好了锦被,把江映华扶着躺倒下来,轻轻吹熄了车内的烛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