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江映华长高了,如今已然与陛下身量相仿,二人站在一处,便能平视彼此的眼神。这种感觉,江映华很不适应。她有些反感陛下那幽深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眸子。“长大了,不似小姑娘了。”凝视良久,陛下终于舍得将人放开来,柔声开口说着。江映华无可回应,便乖觉的站在一旁。陛下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将颜皖知赶出去的决定。因为她现下十分怀疑,当年宗正寺内,颜皖知究竟有没有好言相劝。殿内寂静无声,久别重逢竟然是这般压抑,陛下知晓江映华倔强的性情,便只好出言:“去见母亲吧,她甚是念你。”江映华闻言,如蒙大赦,规矩的俯身一礼,口称告退,恭谨地离了承明殿。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她,便是召回那日将人拖去了宗正狱。陛下有些懊悔,也许是当初心烦意乱,自己疏忽了,当年合该亲去一趟宗正寺,与她把话挑明的。如今幼妹这般拘束疏离,日后再要弥合,怕是难了。来往书信的言语,终究做不得数。江映华拖着身子从大殿内出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游走在去往太后寝宫的路上。才踏过一重宫门,便瞧见那绯色官袍候于一旁,满面忧心。江映华扯出一抹浅笑:“无事,方才是我唐突。皖知,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宴席再见。”颜皖知有些疑惑,二人多年未见,怎得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但瞧着江映华神色无异,便依言回了府上。江映华瞅了瞅天色,此刻太后怕是在午睡,她不忍搅扰,悠哉游哉的挪着步子,缓缓前行。宫道上许多年幼的小宫人都不认得她,只是看着她一身锦衣,便也知晓身份贵重,草草行礼避开。被召回京那次,她没能听闻太后的半点关切,也不曾见到她本人。江映华不知,自己的母亲是否在怨怪她行事不守规矩,生了她的气。一脚踏进宫门,江映华有些心虚。她安安静静的站在主殿的回廊下,瞧着四周的风景陈设与三年前的中秋并无不同。偶尔有一两个洒扫的小宫人路过,江映华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出言见礼。此刻院中寂静,母亲该是睡得香甜。站了许久,殿门忽而吱呀一声,门口闪出一抹身影,那人一眼瞥见廊下的红衣姑娘,目光定了定,有些震惊又颇为欣喜的唤她:“九…九殿下!”此人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江映华微微莞尔,朝那人颔首致意。老嬷嬷朝着殿内回身道:“太后,九丫头回来了。”复又将殿门大开,对着江映华道:“您愣着作甚,快进去。”江映华不再耽搁,知晓惊扰了母亲,便匆匆入内。秋日的日光直射进窗棂,江映华侧身瞧去,竟见到了太后头上被日光照得晶亮刺目的银丝。她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方才的忐忑瞬间消散。也是,太后已入花甲之年,再不是从前气宇轩昂,说一不二,霸气侧漏的女皇了,人都是会老的。江映华趋步近前,太后还在床榻上由着宫人梳洗。她直直跪倒在地,轻声呢喃:“母亲,儿回来了。”太后挥手屏退了宫人,一贯肃穆的容颜上多了几许动容,站起身来,怔愣了须臾,便将人揽在了怀中。虽不发一言,江映华却已然泪流满面,呜咽道:“母亲恕罪,华儿不孝,让您忧心了。”太后松开了手,将人拉回床榻上坐下来,一双饱含深情的眸光打量着她:“变样子了,可去见过你姐姐?”江映华闻言,垂下了眸子,微微点了点头:“参拜过才来的。”太后宽厚有力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三年,你二人都不容易,但都做得很好。不准怪她,偶尔她的确行事偏激,但人非圣贤。她的苦楚难处无人可诉,你可明白?”江映华心底有一丝失落,三年不见,母亲开口不问自己的境况,只提长姐与她的关系。这位太后,怕是此生都改不了国事为重的脾气。只要陛下一日是君,她江映华一日是臣,在母亲心里,这杆称就永远倾斜在长姐那一边。江映华本期待着,母亲能关心她一二,哪怕出言便是训斥,她也会乖乖认错,哄人消气的。眼下的情景,倒是她想多了。听了这话,江映华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抽离了握在太后手里的胳膊,俯身一礼:“母亲,儿一路风尘,还未换身衣裳,便不在此处扰您。明日中秋,儿回府沐浴焚香,一早便来宫中陪您。”太后闻言,瞧见她眼底的疲惫,便也不忍再留她,松口让人回府去了。京中昭王府,还是那一众老人儿,虽早早得了主子要归来小住的音讯,却也在私下里议论着,昭王三年未归,定要留在宫里住下,不会回来的。哪成想,午后才得了人入京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那人便孤身策马,现身在府门外。府中上上下下俱是一惊,忙不迭地的将人引入了正殿,嘘寒问暖,好不热情。江映华扫视着四周的陈设,与当年走时一般无二,一应摆设不染纤尘。这些旧人算是京中,对她最上心的了吧。入京以后的寒暄问候,不出自亲人之口,倒是源于府中的近侍。江映华点头谢过,也与这些故旧寒暄了两句。待下人出去后,都在低声议论:“殿下这性情好似更亲和了。”不知这话要是让江映华本人听了,该作何感想。第36章 中秋灯会八月十五, 惠风和畅,丹桂飘香。晨起的秋风拂面,尚不觉寒凉。天幕澄澈空明, 湛蓝无云。许是连日的奔波太过劳神, 又或是王府的旧物惹人沉醉, 江映华昨晚睡得格外踏实, 是三年镇守边关, 从未有过的安然。大清早的,她早早起身,换上一身女儿家柔美的兰紫色宫装, 径自入了宫去。自打先前做了糕饼被花烟投毒, 江映华便打消了为母亲亲手制作吃食的念头。宫中什么都不缺, 不差她讨好的一星半点儿。太后却有几分期待的, 江映华用心做得点心,和御厨总归不同。只是这人前来,却是两手空空。虽然眼前的姑娘依着昨日的应承,早早的来了宫中陪着太后,可太后活了大半辈子, 一眼就察觉了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江映华就在殿中安静的坐着,起先为人烹茶点茶,而后便是添香焚香, 好似巴不得把殿内小宫人的活计都做个遍才好。太后无奈, 便张口赶人:“若是呆的无趣, 自去园子里走走。”江映华听了这话,只当是母亲厌倦了她在旁搅扰, 便识趣的退了出去。晃荡在园子里,刚好撞见来此准备赴宴的颜皖知, 一人在园中小亭内百无聊赖。中秋这日,宫宴有两批,午间宴请朝臣,晚间宴请宗亲。颜皖知便是为赴午宴而来。江映华不想与其他官家亲眷相交,难得见了熟人,便也入了亭中,“长史一人躲清静,还真是自在。”颜皖知闻言,慌乱中便要起身,江映华摆了摆手,“行了,坐下吧。”“殿下此时怎得空出来逛园子?”颜皖知有些不解的开口。江映华嗤笑一声,自嘲道:“不招人待见呗。难不成长史也要给我下个逐客令?”颜皖知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嘴:“怎会?殿下一会儿可要去宫宴?”江映华一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去作甚?宫宴无趣,我也无心朝事,听多了是非多。”按理说,昭王手握北境军政大权,她该露面的。只是这人回绝的干脆,颜皖知也不好相劝,便只得沉默不语。反倒是江映华,望着一池秋水,淡淡道:“今晚你可有安排?”颜皖知随口便答:“没有,殿下有何吩咐?”“那你记得,在府上等着我,不许耍赖。”江映华朝着她眨巴了眼睛,起身轻笑。“殿下这是要卖关子?”颜皖知亦好奇的站起身来。“照我说得做就成,我会去找你的。”江映华理了理衣衫,拂袖而去,留颜皖知一人呆愣在原地。这小祖宗,听闻昨日就匆匆回了府上,今晚还要出宫不成?太后和陛下若有胡子,怕是早被气歪了才对。不多时,午间的宴席便开了。颜皖知入内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陛阶下首第一个位置空置无人,想来该是给江映华准备的,可那人扬言不露面了。过了许久,陛下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江映华。得,还是被陛下提溜来了。颜皖知一早猜到,战后四海初定的第一次宫宴,陛下怎么可能由着江映华胡闹。席间歌舞宴乐不断,推杯换盏不停。虽说江映华随着陛下一道来的,可是她的位置却有些冷清。不必问,这人离了京中数载,朝臣趋炎附势,权力核心的文臣自也不会去巴结她。更何况,江映华性子清冷,多年来,没有半分暗报言及她勾结拉拢朝臣。加之在外人眼中,这位被陛下囚禁宗正狱一年有余,无人摸得清上位者的心思,自也不会去招惹晦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