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的,可是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说到底就算路明非长成了如今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人,能提着钢铁铸就的刀剑向神挥舞,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片名为怯懦的湿地,湿地中总有男孩的哭声,那是坚硬的面具下怯懦的灵魂在哀哭。
真相这种东西一旦说出来就失去目标了,路明非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目标。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eva给所有在日本的专员都下达了执行部的任务你应该知道吧,这是近些年来卡塞尔学院动作最大的群体任务。”零说。
卡塞尔学院执行部脱胎于密党的狩猎队,他们在平时只不过是一个在黑暗中行动的秘密部队,而到了如今,这个同时听命于校董会和校长的暴力机构彻底苏醒了。
施耐德教授、昂热校长、以及包括弗罗斯特先生在内的少数几位校董都已经在日本露面,甚至于那些深居简出在屠龙的战场上活跃了上百年的强大元老也有前往日本的趋势。
这么大的动作意味着卡塞尔学院和整个日本混血种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eva给在日专员以及有战斗力的在读本科生下达的任务是就近集结,并以小组为单位对附近的蛇歧八家驻地以及猛鬼众驻地进行毁灭性清剿。万幸1948年《世界人权宣言》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普通人的泛社会,同时对彼时已经从密党改组为卡塞尔学院的混血种腹黑分子们也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以校长为首的暴力狂们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反省,并在针对敌对混血种的行动方针中加入了诸多保障人权的条例。
最重要的一条莫过于“在生命受到威胁之前不使用言灵及致命武器”,蛇歧八家和猛鬼众虽说都是些疯子,可大多还是对昂热畏惧的,所以在面对学院的袭击时并不那么敢下死手。
这救了很多人的命。
“根据任务指示,我们应该被归入同一个临时小组,并在这个小组中血统权限最高的人的统领下对这附近的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成员进行清剿。”零说。
“eva给我们发送的全息地图上没有标注出有价值的目标。”路明非说,“而且我的权限是s级,执行部的普通任务我有权利拒绝执行,也有权利帮助你们拒绝执行。”
零点点头。
s级在卡塞尔学院是一个特殊的特权阶级,历史上因为血统而使权限达到s的学员在本科期间都是学院中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有时候这些人说的话甚至比校董会还管用。
“你准备在圣诞节之前就把绘梨衣送出日本?”零忽然问。
路明非猝不及防之下手指抖了抖,杯中的咖啡溢出来。
“不愧是炼金机械系出来的理科生,你和楚子航的脑回路都清奇得可怕。”
路明非叹了口气,“不只是绘梨衣,这一次来北海道的所有人,除了我,都要在圣诞节之前离开日本。”
“你替我做了决定?”在篝火前坐着,又喝了热咖啡,零觉得自己全身的寒冷都被驱散了些。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因为火焰与咖啡的温暖,还是因为原来路明非并没有忘记给她也带一份礼物。
她敞开大衣的衣领,路明非才看到这姑娘的外衣下面居然只穿着白色的加绒低领t恤,t恤下面大概还穿着那套差点让路明非流鼻血的漂亮泳衣。
零虽然个头不高却发育得很好,肌肤白得发冷,此刻正将一头颜色淡得近乎纯白的金发编成辫子,又在头顶扎成发髻。
她仰着有着修长的脖子,整个人素得像是冰雕,正冷冷地看着路明非。
“你们留在日本的话我会很担心。”
“我也在你担心的人里面?”
“嗯。”路明非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以前没人对我好,只有你会对我好。”
“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零也点点头,她把手放在路明非的胸膛,像是在缔结一个契约,“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
“好。”路明非把那只微冷的、柔软的柔荑按在心脏的位置,像是这样那个契约就缔结成功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毫无理由地笑了。
等笑完了,零又问:“你准备用汉高的船送我们离开对吗?”
路明非被呛了一口。
除了诺诺之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路明非要将绘梨衣送出日本的计划究竟应该如何实施。
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也就越低。
并不是说路明非不信任自己身边的人,而是既然连神都能成为他们的敌人,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别误会,汉高家族和罗曼诺夫家族之间的生意往来非常频繁,那位北美混血种的领袖人物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还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明夜在札幌的晚会。”零犹豫了一下,
“应该是一场商业舞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如果不愿意……”
“愿意啊,怎么会不愿意。”路明非歪着脑袋去看女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看不出神采,但就是闪着光。
——
“感觉像是在芝加哥。”
这么说着的时候路明非回望自己进入这间豪华酒店时途经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是昏黄的天光和道路两侧摩天大厦高耸的灰墙,石灰岩的表面正如被岁月侵蚀的老人的头发那样剥落。
锈迹斑斑的钢铁路灯伫立在那些大厦的下方,如同老朽而忠诚的卫兵坚定地捍卫着这座城市的辉煌。
倒确实像是黄金时代之后落魄下来的芝加哥宾夕法尼亚路,那条路的尽头是芝加哥歌剧院,而这条头路的尽头是隐藏在城市角落中低调却奢华的札幌京王酒店,它是市中心那座札幌京王广场酒店的兄弟产业,都是汉高的资产。
北海道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不愿意来这里,所以就被北美混血种钻了空子。
像商人多过像是战士的北美混血种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就活跃在这一代,曾掌握太平洋沿岸最大的煤矿。但如今那些煤矿已经荒芜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铁轨和宏大萧索的矿坑。
路明非说这里像是芝加哥,是因为他甚至没能在附近看到一个日本人,全都是白皮肤蓝眼睛或灰眼睛的昂撒人和日耳曼人,反倒是路明非这么个东亚面孔和零这样娇娇小小的斯拉夫姑娘显得有些异类。
“因为汉高的家就在芝加哥啊,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把那个地方装点成芝加哥的模样。”零正站在路明非的身边。
她身上是一件深红色细肩带的丝绸晚礼服,垂下的裙角一直盖过脚面,同色的丝质长手套一直覆盖到这女孩的上臂,细细的手腕上则佩着细链的华贵女表。
为了参加这场可能涉及数十亿美元生意的舞会零可谓是盛装出席,甚至还踩了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走在路明非的身边虽说还是娇俏可人像是依偎的鸟儿,可女王的气场已然开始向外扩散了。
路明非挽着皇女殿下的胳膊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
汉高也跟他说过要在这里举办舞会,一能让北美的俊杰们与当代最优秀的年轻人认识认识,其二也是有些事情要亲自向路明非过问。
所以就算零没有邀请他一起来,路明非也会过来一趟。
这间酒店的装潢可谓奢华,淡绿色郁金香纹的地毯铺满了每一寸地面,墙上则悬挂着那些举世闻名的画家们的真迹,甚至还有大理石雕刻的塑像伫立在长廊的两侧,都是些世界级别的知名政治家,中国的、美国的、德国的、还有英国的……
高达五十英尺的穹顶上垂下辉煌华贵的水晶吊灯,像是一座倒挂的水晶宝塔。
一被引入舞厅路明非立刻确认这里确实是汉高的手笔。
衣香鬓影、川流不息。
侍者们身着黑色的小晚礼服,能说标准的英语、法语和汉语,轻盈地从人群中闪过,像是灵活的鱼儿,舞池中央那些看起来有些老式的爵士乐队则正演奏着懒洋洋的罗曼司。
一个佝偻的老人注意到路明非和零已经进入主场,立刻脸上带笑迎上来。
“好久不见了,汉高先生!”路明非和老人热情地拥抱。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