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9章 188.蛇形死侍
挂着京都牌照的黑色悍马在东名高速公路上疾驰,此时尚且不算深夜,但来往的车辆已经很少了,向左右看去,起伏的群山在懵懂的雨幕下像是少女优柔的曲线那般美好。分明是同一天的时间里,东京还很干燥,大阪却是大雨滂沱,狞亮的车灯撕开无边无际的暴雨,车轮两侧溅起一人高的水墙。
车上只有两个人,分别是源稚生和橘政宗,开车的显然是前者,两个人都沉着脸,气氛肃杀而凛冽。
近期以来,猛鬼众的活动越发频繁,更是有本家统治下的黑道组织向家族传递了确凿的情报,认为自己在大阪的群山中见到了大规模的猛鬼众成员聚集的迹象。
蛇歧八家对体内流淌着白王血脉的堕落混血种容忍度一向很低,执行局的斩鬼人们甚至可以横跨整个日本去追杀一个已经失控的鬼,并把长刀插入他的心脏。此时听闻猛鬼众出现在大阪的群山之间,源自身作为执行局的局长不管是出于大义还是自己的职责都不得不亲身前往查看,随行的还有执行局的精锐干部和乌鸦、夜叉这两个家臣。橘政宗作为此时本家的大家长,原本可以安坐源氏重工对这次的试探行动进行关注,但这个老人对源稚生说他在大阪的朋友年龄已经很大了,如果这次不抓紧机会去看一眼,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喝酒了。
源稚生一直在各位家主的面前表现得强大、自信,好像总是能够在任何一场行动中掌握主动权。所有被他盯上的鬼,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总会被杀死,蜘蛛切已经饱饮堕落者的鲜血。但那其实都是表象,源稚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家族豢养起来的平塔岛象龟,他最大的职责其实并不是履行天照命的职责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斩鬼人,而是像像一匹马圈中的种马那样不断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交配为家族诞生下优秀的子嗣,将身体里伟大的皇血流传下去。
他的性格也其实更像是象龟,谨小慎微,进退有度,又稍微有些优柔寡断。
按照源稚生自己的想法,他和橘政宗不应该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虽然从没有人挑明,可整个蛇歧八家的高层都在隐隐间形成了一个共识。
一个以橘政宗为核心、源稚生为储君的日本黑道政治圈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从古代的国家观来看橘政宗就像是这个阴影帝国的皇帝,而源稚生作为天照命则是这个国家当之无愧的储君。
皇帝与储君当然不能待在一起,他们如果在大阪的山中遭到猛鬼众的伏击那么整个家族会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自战后至今几十年来蛇歧八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在面对橘政宗的时候,源稚生总会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十五六岁尚且懵懂莽撞的山中少年,老爹甚至不需要说太多,只需要告诉源稚生自己想去,那他就一定能一起去。
现任大家长和未来的大家长之间关系如此亲密在家主们看来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如果有一天橘政宗需要放弃蛇歧八家大家长的位置,这场权力的交接将不会像过去那样充满血腥的味道。
所以当橘政宗告诉源稚生说他想一起去大阪的时候源稚生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这件事情。
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执行局的车队甚至都还没有赶到大阪,辉夜姬便传来了源氏重工遭到袭击的消息,随后是打入橘政宗和源稚生手机里的一连串电话。
“擅长应付突发状况的犬山家主与风魔家家主在一天前被委托前往北海道对当地违反规则的黑帮首脑进行审判和处罚,留守东京的便只有龙马家主、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龙马家主曾经在自卫队任职,有很强的作战经验,个人能力也毋庸置疑,但宫本家主和樱井家主却并不是战斗型的强者,他们无法在抵御猛鬼众袭击这件事情上给予龙马家主太多的帮助。”橘政宗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窗外,后视镜中能看到雨幕的后方轰鸣的车队连成一条长蛇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狂流的水幕被撞碎,连绵的车灯像是蜂群。
蛇岐八家执行局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混血种武装力量之一,这个机构在名义上归属于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组成它的成员全部都是蛇歧八家最精锐的战士,他们中的每一个被塞进卡塞尔学院都能够凭借自己的血统直接被评为b级或者以上,由这些人构成的执行局在源稚生与橘政宗强有力的铁腕统治下凝聚起来,执行力与破坏力都能够碾压世界上绝大多数卡塞尔学院分部的有生力量。
但他们的敌人是在血统上甚至远强于这些斩鬼人的鬼。猛鬼众和蛇歧八家之间的战争往往意味着庞大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执行局的力量在日本本土有时候甚至会捉襟见肘。
通常留守在东京源氏重工的执行局成员并不会太多,这一次橘政宗和源稚生前往大阪几乎完全抽走这一部分作战力量。也就是说此时源氏重工的防御力量十分空虚,说是完全不设防也没有问题。
“樱和一些今天来源氏重工交接任务的风魔家忍者一起临时在放置辉夜姬主机的楼层构筑了防线。战略部的老人们也加入了战斗,暂时将猛鬼众的进攻抵御在了绘梨衣所在楼层之外。那些家族的叛徒是通过铁穹神殿潜入的,人数不会太多,而且这些人很克制,没有对在那里工作的普通人下手,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影壁层的存在,所以除了岩流研究所的几个重要实验室遭到摧毁,我们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源稚生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狭长的眼角流淌出熔铁般的颜色,他的袖管挽起,手臂上青筋如蛰伏的怒龙,那把名为蜘蛛切的炼金古刀就横卧在他的膝盖上,黑色的刀鞘隐隐散发出凛冽的气息。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话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这是理所应当的。
源氏重工如今不仅仅是蛇歧八家在东京的办公中心,更是整个日本黑道奉以为圣地的地方。相当于古代的皇城禁地,这样核心的位置遭到袭击以蛇歧八家的情报系统居然完全没有在事先得到消息,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年来家族对猛鬼众的打击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个从古至今一直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的恶鬼们抱团取暖的组织似乎正扎根于黑暗之中汲取养分,越来越壮大,越来越难以根除。他们甚至将触手伸到了东京,家族和丸山建造所显然都有效忠于猛鬼众的人,否则他们的袭击与侵入不会如此顺利。
“我倒并不过分担心绘梨衣的安危,她是我们的月读命,在宿命的轮回里是注定要杀死神的人,猛鬼众如果惊扰到了她或许会迎来毁灭性的打击。”橘政宗犹豫了一下说,
“我真正关心的是猛鬼众对辉夜姬与岩流研究所的打击,前者是我们立足于日本统治黑道的根基,至于后者……”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源稚生却已经明白了橘政宗的意思。
“宫本家族正领导对水下作业机器人与载人平台研究的收尾工作,还在对核弹电控延时爆破的功能性进行完善和检查。学院还不知道极渊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可我们知道,猛鬼众也知道。那里沉睡着蛇歧八家数千年来的先祖,是神的国度,是高天原,那枚胚胎大概就是神的胚胎,家族要毁灭他,猛鬼众却要保护他。”源稚生朝窗外吐掉烟蒂,风挟着雨灌进来,橘政宗面色严肃。
“这是猛鬼众对家族的挑衅,他们毫无疑问在挑起一场新的战争。”老人说。源稚生却并没有再说话,他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是一个铁血的领袖这时候就该下令开启与敌人的全面战争,但源稚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战争爆发,他们会死很多人。
猛鬼众的力量在今天已经积蓄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就算倾尽蛇歧八家恐怕也很难将这个组织剿灭。
况且日本混血种原本就是白王的血裔,蛇歧八家整合了这些血裔,却无力根除深埋血液中的诅咒,只要他们没有灭绝,恶鬼就永远层出不穷。
仅仅凭借橘政宗一个人的威望是远不足以开启这场覆灭猛鬼众的战争的,他需要得到源稚生的支持,同时还需要在家族内部的会议上说服其他的家家主。蛇岐八家内三家与外五家的地位截然不同,但家主们在内部会议上的权利却是相同的。
战争并非儿戏,在上一次战争中蛇歧八家伤筋动骨损失惨重,直到今天这个庞大的家族依旧没有恢复元气。如果橘政宗要开启与猛鬼众的战端,那么他必须获得八位家主的支持,同时在家族内部其余成员的身上得到超过三分之二的赞成票。
源稚生其实一直知道橘政宗在想什么,他常年在锻造一把名刀,并常对源稚生说在锻刀的同时也在锻造自己,希望有一天他在出鞘的时候能够鸣动天下,斩妖除魔。
如今摧毁高天原的时机近在眼前,他们终于找到了神的埋骨之地,猛鬼众却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些不被家族接纳的恶鬼正在妄图颠覆一切。
那么橘政宗认为自己这把刀出鞘的时候到了。其实早在很早以前他就有想过要发起一场战争彻底摧毁猛鬼众在日本的势力,但是尚且没有合适的时机。
现在时机成熟了,恶鬼们主动挑起了与斩鬼人的战争,这是橘政宗求之不得的,诸位家主不会反对他,家族内的成员也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可是此刻源稚生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知道战争一旦开启要想结束就很困难了,如今蛇歧八家的境遇并不算好,卡塞尔学院虎视耽耽,欧洲混血种与北美混血种们始终没有放弃将自己的力量延伸到这个国度中来,蛇歧八块看似辉煌,实则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则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橘政宗没有得到源稚生的回应,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爹,我想,关于铲除猛鬼众这件事情,我们还需要慎重考虑。”源稚生淡淡地说,“千百年来,蛇歧八家与猛鬼众之间的关系都很复杂,要想摧毁他们就得重创我们自己,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家族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磨难。不过我们可以加大对猛鬼众的打击力度,培养更多的干部、扩大执行局的编制,用更强有力的手段去压缩猛鬼众的生存空间。”
源稚生的手段更加温和也更加适合如今的日本混血种社会,橘政宗也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他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假寐,又似乎是在思索。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源稚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稍作犹豫接起来。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压低声音询问。
“进攻已经被打退了,猛鬼众没能攻破辉夜姬主机所在的楼层,也没能接触到绘梨衣小姐,但岩流研究所被完全摧毁,医学部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樱的声音淡然,但语速很快,
“此外。在江户川与千叶县浦安市的交汇处,一家名叫伊往的网吧附近,本部专员们遭到了死侍群的袭击。”
源稚生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的额头青筋暴跳,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立刻展开支援!这些人绝不能死在东京!”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那对邪眼中流淌的金色却亮得像是荒原上的火炬。
橘政宗同样肃穆端坐,源稚生和樱的对话并没有刻意避开他,车里又很安静,所以完全落入老人的耳中。
他的眼中闪过近乎于疯狂的愠怒,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变得狰狞,只是义愤填膺,“猛鬼众想搅乱这个国家的格局!”他愤怒地低声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