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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 第36(1 / 1)

身上的论协察颤抖着,把牙关咬得咯咯响,阿普笃慕也红了眼睛,竭力去扳论协察铁钳似的手,胸口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阵浑噩,濒死之际,一股鲜血突然喷溅开,论协察那山似的身躯倒下了,阿普笃慕剧烈地喘着气,爬到一边。双耳刀的刀柄还在皇甫南手上,热血像鲜红的鸡冠花,在她脸上、身上绽放了,又像珊瑚珠子,玲珑剔透地挂在辫梢、耳垂。人是突然从背后闯过来的,李灵钧只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情急之下,抓了个空,“是你?”他惊愕道,一把攥住胳膊,要把皇甫南从论协察身上拖起来。没拖动,皇甫南好像吓傻了,瘫软了,手还握着刀柄不放。她刚才简直是跌跌撞撞地栽到了论协察身上,刀刃整个没入背心。紧闭的眼睛睁开了,她甩了甩睫毛上的血珠子,想拔刀,手上软得没有一点力气。阿普笃慕把她推开,“我来。”他抓住刀柄,稍一使劲,双耳刀拔了出来,在论协察身上擦了擦,他把刀别在靴筒里。涨红的脸恢复了平静,阿普笃慕没有跟李灵钧废话,他嗓子伤了,声音粗哑得难听,只简短道:“把他抬走。”两人这会倒默契十足,一起上手,把论协察移到经堂背后的墓室,棺椁里是一具人皮——骨头早已火化了,皮子被熏香和宝石填满了,一股浓烈的怪味。“你俩地底下争去吧!”阿普笃慕杀羊似的,给论协察脖子上补了一刀,推进彩绘大棺。回到经堂,皇甫南还站着发愣,穹窿顶和地上有斑斑的血迹。管不了那么多了!阿普笃慕又扯过一副经幡,把皇甫南头上和脸上的血迹胡乱擦了一通,牵着手让她坐在角落的卡垫上。皇甫南像个染缸里捞出来的人,脸色惨白得吓人,镇定地没有作声。阿普不放心,怕棺椁里的论协察突然活过来似的,“你怕吗?”他拍拍皇甫南的脸,冲她咧嘴笑,“他要是变成恶鬼,肯定先来找我……”李灵钧从心事中回过神来,打断道:“一会外头可能乱起来,你先躲在里面,有机会就溜出去。”不着痕迹地把匕首收进袖袋,他把幕离佳往阿普笃慕面前踢了一脚。阿普身上溅了血,稍微遮掩一下,应该能蒙混过去。李灵钧的眉骨上也撞青了一大块,弯腰去掸身上的灰时,他没忍住,背对着二人,露出一个痛楚的表情,然后稳住身形,抬脚往外走了。外面的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吐蕃人嗜酒,不光是御寒,因为看多了杀戮、剥皮拆骨的酷刑,要用辛辣的青稞酒把脑子、眼睛都烧红了,胸口沸腾起来,才不会牙关打颤。东阳郡王领着德吉卓玛从地宫里出来了。祭拜了一趟,两人好像亲近了点,袍袖和衣摆挨蹭着,肩并肩,像对赧然的小夫妻,不舍得分开毫厘。之后一句话,有人错愕地摔了酒碗。东阳郡王平静地说:“相臣在墓中被赞普的魂灵所诘问,已承认其罪过,自愿殉死了。”“殉……死?”有人瞪了醉眼,有人跌坐在地,渐渐的,大家生了疑,吵成一团,要进地宫里去看个究竟。绒藏痛快地大笑,“叛徒们!协察是 拨雪寻春(十九)火把松枝烧得“毕剥”响,有人影在眼前晃。黑色的,像蝙蝠,像乌云。 是洱河畔敲傩鼓的毕摩,还是桑烟里吹牛角的巫祝?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是长安僧人,在夜半的野祠里念金刚经。 皇甫南猛地吸了口气,胸口通畅得让她惶恐。用尽浑身的力气,她把盖在身上的氆氇袍踢得微微一动。 诵经的声音停了,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那手是凉的,因为他很细致地把氆氇袍都盖在了皇甫南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缯布衫,撒腿袴,在乌爨待惯的人不耐冻,他又捡了几个干松枝,扔进火里。 皇甫南看清了,认出来了,“阿苏拉则?”她疑惑地翕动着嘴唇。 “阿姹,你昏了一天啦。”阿苏拉则说。 柴火旺了,皇甫南的脸热得发红了,阿苏拉则把氆氇袍套回身上。 手脚有了力气,皇甫南撑着地坐起来,目光四处逡巡,她还在赞普墓的经堂里,穹窿顶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了,她不禁一个激灵,阿苏拉则没有留意,他起身去外头又看了一眼。天地蓝莹莹的,发怒的白狮子也平静了,安睡了,雪原舒缓得起伏着,辽阔得看不到边。 还没有火把找过来,阿苏拉则回到经堂,告诉皇甫南:“雪崩了,还好没死太多人。”他对她微笑,有点安慰的意思,“阿普和东阳郡王都被从雪里挖了出来,禁军和娃子把他们背回城了……等一醒过来,他们就会回来找你了。” 阿苏拉则什么也不问,但他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用墓室里的银壶融了雪水,阿苏拉则送到皇甫南手上。好些年不见了,他还熟稔得像自家人,但是不轻狎,在皇甫南印象里,阿苏拉则总像个隔了辈的大人,和气里带点冷淡。 他特意来守着她的。没有阿苏拉则,她兴许早埋在雪里闷死了,或是冻死了。 皇甫南捧起银壶喝了水,那种空落落的惶恐渐渐退去了,她说:“阿苏,你是在拉康寺吗?” 他坦然地说:“你那天看见我了。你比阿普眼睛尖啊。” 阿苏拉则总是孑然一身,但双脚好像扎根在了地…火把松枝烧得“毕剥”响,有人影在眼前晃。黑色的,像蝙蝠,像乌云。是洱河畔敲傩鼓的毕摩,还是桑烟里吹牛角的巫祝?“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是长安僧人,在夜半的野祠里念金刚经。皇甫南猛地吸了口气,胸口通畅得让她惶恐。用尽浑身的力气,她把盖在身上的氆氇袍踢得微微一动。诵经的声音停了,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那手是凉的,因为他很细致地把氆氇袍都盖在了皇甫南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缯布衫,撒腿袴,在乌爨待惯的人不耐冻,他又捡了几个干松枝,扔进火里。皇甫南看清了,认出来了,“阿苏拉则?”她疑惑地翕动着嘴唇。“阿姹,你昏了一天啦。”阿苏拉则说。柴火旺了,皇甫南的脸热得发红了,阿苏拉则把氆氇袍套回身上。手脚有了力气,皇甫南撑着地坐起来,目光四处逡巡,她还在赞普墓的经堂里,穹窿顶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了,她不禁一个激灵,阿苏拉则没有留意,他起身去外头又看了一眼。天地蓝莹莹的,发怒的白狮子也平静了,安睡了,雪原舒缓得起伏着,辽阔得看不到边。还没有火把找过来,阿苏拉则回到经堂,告诉皇甫南:“雪崩了,还好没死太多人。”他对她微笑,有点安慰的意思,“阿普和东阳郡王都被从雪里挖了出来,禁军和娃子把他们背回城了……等一醒过来,他们就会回来找你了。”阿苏拉则什么也不问,但他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用墓室里的银壶融了雪水,阿苏拉则送到皇甫南手上。好些年不见了,他还熟稔得像自家人,但是不轻狎,在皇甫南印象里,阿苏拉则总像个隔了辈的大人,和气里带点冷淡。他特意来守着她的。没有阿苏拉则,她兴许早埋在雪里闷死了,或是冻死了。皇甫南捧起银壶喝了水,那种空落落的惶恐渐渐退去了,她说:“阿苏,你是在拉康寺吗?”他坦然地说:“你那天看见我了。你比阿普眼睛尖啊。”阿苏拉则总是孑然一身,但双脚好像扎根在了地里那样安稳,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都不慌,也不怕。会跟阿普回乌爨吗?”阿苏拉则的目光锐利,让人没法回避。皇甫南也急于从他身上探究那些秘密,两人直直地对视着,皇甫南说:“阿苏,你追随赞普,是想当钵阐布吗?”阿苏拉则说声是,皇甫南继续道:“我也想当王妃,当皇后,我不要别人随意摆布我的命运,也不要我阿耶为了皇帝的圣名,像只蝼蚁那样丧命——我明明姓段,却只能祭拜一个姓皇甫的、我从未见过的人,我不服。”阿苏拉则笑了一下,说:“你像达惹姑姑。”想到阿普,他无奈了,“阿普要伤心了,他不喜欢汉人。”皇甫南把腿收起来,抱着膝盖,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觉得自己的心也一起沉下去了。她茫然地望着阿苏拉则,“阿苏,你也恨汉人吗?”阿苏拉则摇头,“我不恨汉人。”“你恨汉人的皇帝吗?”阿苏拉则沉默着,喝了一口冰冷的雪水。“你认识崔婕妤吗?”阿苏拉则不禁说道:“崔……婕妤?”“她是十年前从教坊司选进宫的,很受皇帝的宠爱,年龄和你差不多大。”阿苏拉则不感兴趣了,“不认识。”“她身上的味道,跟你一模一样,”皇甫南挪到了篝火前,和阿苏拉则肩膀挨肩膀,她盯着他漠然的脸,“崔婕妤最爱熏麝香,弥鹿川的麝香……听说,每次只要她替皇帝揉一揉,皇帝的头疼病就好了。”皇甫南声音轻轻的,“阿苏,你通药理,皇帝的头疼病……是中毒吗?”阿苏拉则看向皇甫南,他的眼睛亮得慑人,真像阿普。眉头微微一扬,阿苏拉则很自然地说:“可能是毒,也可能是心病啊。”“什么心病?”阿苏拉则道:“婆罗门为名利故,杀子以证其说。小儿死,婆罗门愍其夭伤以是哭,世人咸皆叹言:真是智者。世人有愚人病,婆罗门杀子惑世,日夜惊恐终将堕入畜生道,这不就是心病?”皇甫南揣摩着这偈语,她迟疑了,“阿苏,吐蕃很乱,你还打算做钵阐布吗?”阿苏拉则摇头,很坚定,“我要去长安。”皇甫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她一把攥住他的氆氇袍,“那你去投靠蜀王,蜀王会把你举荐给皇帝。你会说汉话,没人知道你是乌爨人。”阿苏拉则若有所思,“东阳郡王很信任你。”“他生在王府,宁肯信女人,不会信兄弟。”皇甫南说,“我帮过他,他会帮你的。”“阿姹,你太聪明啦。”阿苏拉则微笑,拾起松枝时,他轻声地叹息,“我宁愿阿普没到长安,没再遇到你了。”皇甫南把脸枕在膝头,望着摇曳的火苗,阿苏拉则没再说话了,却总有个声音,梦呓似的,不厌其烦地在耳边叫着阿普的名字。也在叫阿姹。不,那不是记忆里的声音,是响亮的,鲜活的。皇甫南倏的跳起来,阿苏拉则也放下银壶起身了,阿普和李灵钧一起冲进来了,后面几个举火把的娃子和侍卫,风风火火的。皇甫南好端端地站着,阿普双眸一亮,转眼看见阿苏拉则,他愕然,脚步定住了。当着汉人的面,阿普谨慎地没有开口。突然的喧哗之后,又是奇异的寂静,李灵钧毫不迟疑地拉起皇甫南的手,“你能走吗?”他柔声问。皇甫南点头,被李灵钧一拽,她往经堂外走,眼睛的余光瞟着阿苏拉则和阿普。阿苏拉则先往外走的,跟阿普擦肩而过的瞬间,阿普也跟上了,一群乌爨人沉默地走出地宫,骑上马,和汉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找到皇甫南,他们又瞬间变得壁垒分明了。今夜的逻些城显得萧瑟,连灯火都少得可怜。神山崩塌,有人走散了兄弟,有人被压死了牛羊,大家都怕了,倦了,往常在灯下低声密议的,酒桶边高谈阔论的,都早早地歇了。一路只有马蹄响,阿普一会看看被汉人簇拥的皇甫南,一会看看形只影单的阿苏拉则。他的马慢了下来,落在了队伍最后头。“你们先走。”阿普叮嘱了一声木呷,他跳下马,看见阿苏拉则在路边等他。队伍走得不见了,阿普这才露出喜色,两步到了阿苏拉则面前,搂住了他的肩膀。他快和阿苏拉则一样高了,那雀跃的样子,还跟乌爨的娃子没两样。阿苏拉则像父亲一样,和阿普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我的帐篷,”论协察死了,但阿普还尽量避开汉人和吐蕃人,他催阿苏拉则上马,“我有许多话跟你说。”阿苏拉则没有反对,两兄弟骑着马,疾驰到圣湖边,阿普领着阿苏拉则,钻进拂庐里。他一屁股坐在塘火前的毡毯上。三年没见了,阿苏拉则脸上也有笑容,“阿普,你长大啦。”阿普疑惑,“你怎么会来吐蕃?”“我来找你,”不等阿普咧嘴笑,阿苏拉则直截了当地说:“阿普,把龙香拨还给我吧。”阿普的表情凝住了,眼睛也在那瞬间变得戒备十足,“什么龙香拨?”他冷淡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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