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道:“与你何干?赖谁也赖不到你的。” 她盯着地上的葛大海瞧,他蜷缩着一动不动,受伤的左眼像一汪泉眼似的正在汩汩地冒着血水。 天明也是惶恐,凑过去探了探鼻息道:“还有呼吸,大概是晕过去了。”顿了顿,又道:“朱丹,你想他死吗?” “呸呸呸!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他这个畜生是不是对你……” 未待他开口,她又接着说道:“我讨厌他,我现在一看见他就恶心。但是,天明,我也同情他,他是一个可怜的男人,是姆妈和我害了他。他可恶极了,可他罪不至死。” 天明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心疼道:“那你呢?” 她起身环顾了一圈凌乱的闺房,承载了她迄今为止所有的梦和痛,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小照,毋庸置疑 ,唯一 一件没有争议的属于她的东西,其余的都是他买的,她没权利处置。她最后照了照镜子——惨白的脸和唇,眼白发着灰,眼底无光。一偏头,下颌描的却是殷红的轮廓线,伸手一摸,血迹已经干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天明道:“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大抵是——有钱人的炼丹炉,小瘪三的索命符。 幸好葛大海刚发的工资,兜里翻出七十块钱来交住院费。 朱丹忙着铺床,听有人倚在门口讲话,歪头一看,一胖一瘦,穿着白褂子,胖护士道:“你听听,隔壁六号床的病人又在吵着吃咖喱牛肉丝,一把年纪,怎么这样的馋!” 胖的笑了笑,又道:“那五号床的病人更是可恶,我一去查房隔老远就嚷着疼,我一走立马在枕头下面翻出香烟来抽,他还当我蒙在鼓里,天天在我跟前演戏呢,他那病又怎么会痛!” “是,我去给他打针,总要拉我的手,龌龊东西。” “不龌龊怎么会生脏病!你啊,可得离他远点。” 胖护士朝着病床上躺着的人望了望,撇撇嘴道:“这大半夜的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忙着呢,我看问题也不大,死不了,等明早吧。” 天明咬牙切齿道:“这医院可真黑。” “生”存在差距,“死”倒殊途同归了。 朱丹和天明并着两张椅子休息。半夜葛大海醒了,虚弱的喊了声:“丹——” 天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一切由我来。”说完走到床边察看情况。 葛大海睁着一只眼,嘴唇干得像一副盔甲一般坚硬,他望着天明喊得仍是:“丹啊——囡囡啊——” 葛大海动了动手,试图拉住她,刚触上一点儿指尖就被她甩开了。 “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我是恨不得你死掉的,只是别死在我跟前,污了我的眼,害我作孽。” 朱丹强忍着泪水冲了出去,踢翻了蚊香,火星子飞溅到绣花鞋面上,很快又灭了。 朱丹哀伤道:“这可怜的蚊子,吸了我的血,它们也要同我一道难过了。” 就诊室里窗帘是白的、桌子是白的、纸是白的、褂子也是白的,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的医生的头发也是花白的,梳着中分,像扫帚分了叉,怎么拢也拢不回去。 医生戴着老花镜,架在鼻梁骨上,看人时不自觉捺下脖子,眼珠子往上翻,掠过镜片,砸嘴道:“咿,什么情况,一张挂号单进来三个病人?没有这样的规矩。” 王医生又习惯性的举起挂在脖子上的放大镜照了照。一个断手,一个瞎眼,一个头破。少见,问:“你们两个不看病吗?” 王医师叹着气对护士讲道:“处理完伤口之后打一针盘尼西宁,嗯,再吊瓶营养液。”说完又问道:“你们两个确定不看一看,别仗着年轻麻痹大意。” 王医师摆手道:“出去吧,喊下一个进来。” 到了晚上,门口突然嘈杂起来,一排黑色汽车的车灯照亮了时济医院的大楼,车上下来穿礼服 一群型男靓女挽着搂着聚在医院大厅,刻意留出一条通道让行。一位手臂纹满老虎刺青的壮汉正背着一人匆匆上楼,去的是顶楼的一等病房。 王医师探出头来,问一旁的小护士:“这么大阵仗,哪位人物?” “顾先生?喔,那位顾先生,怎么搞的?” 警察厅厅长宋启睿也在,光头,八字胡,恰巧受邀参加新亚大饭店的晚宴,偏偏遇上这样的事,不知该如何向上头交代,气不过,踹着旁边的下属撒气。“查查查!给我彻查到底!” 宋启睿抬腿又是一脚踹,不满道:“他妈的,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转而又对另一个看上去较为精明的下属道:“你——知道怎么查吗?” 宋启睿满意地点了点头。至于要怎么交代,就又是一门学问了。 顾老爷子根本不领情,用拐杖戳了戳他的皮鞋,叱责道:“我让你保护人,你倒好,保护进医院了?” “吾儿眼下是死是活?” “越城。”顾老爷子喊了喊身后的小儿子,道:“你也看到了,在你大哥痊愈之前,帮里的事就暂且交由你来代管。” “混账东西,娘子军你倒是管得好!少啰嗦,这是命令!” 顾越城乃是三姨太所生,比越珒晚两年生,过了年也将好三十岁了,碍于大哥还未娶妻,他的婚事也跟着一再耽搁。他也无所谓,没太太有没太太的好处,玩起来更是肆无忌惮。他自幼性子野,尤其在风流方面很是遗传他老子,常常是温柔乡里签公文,一边签一边闻。 顾老爷子望着这群红男绿女,跺了跺拐杖,骂道:“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实际上屁也不是!” 顾老爷子瞟了一眼,哼着鼻子上楼去了。一位名叫小艺的女护士连忙赶来接待,齐耳短发,护士帽上夹着银质百合花发卡,顾老爷子很是满意,拉着小艺的手问:“里头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一说顾老爷子彻底不担心了,转而问:“你在医院负责什么工作?” 顾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好好,打针好!我每周都要让太太替我打营养针,虽然她也能打,但是终归不是专业的,时不时扎错地方,我成了她的小白鼠了。以后就由你来吧。越城,去,给小艺护士留个地址电话。” 顾越城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只自来水笔在病历单上留了信息,紧接着附在顾老爷子耳边道:“大哥还在里面做手术呢,爸爸你别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