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此情可待 明帝一系列的惠政,赢得民间一片颂圣之声,两位内阁首辅裴琰和董方更是深受百姓拥护和爱戴。 甫回王府,他想起前几日见崔亮所绘之图似已完成大半,便直奔西园。江慈见他入园,来不及躲回西厢房,忙罩上披风掩住已略微隆起的腹部。 裴琰走近一看,大喜道:“画好了?” 裴琰笑着看了看江慈,又轻抚着《天下堪舆图》,嘆道:“华朝江山,一览无遗,鉅细不差,真不愧是鱼大师的杰作!” “子明辛苦了,歇息几日,过完年再弄吧。” 裴琰道:“子明莫急,我总会想办法把盯着你的几条狗弄走的。对了,我也一直想让你入内阁帮我的忙。” 裴琰也不急,笑道:“那就先放放,过完年再说。”又转向江慈道:“小慈也辛苦了。” “当然。”裴琰脱口而出。 “王爷,让药铺的人看过了,是保胎的药。” 董涓也报以微笑:“听说母亲喜欢腊梅,我便去宫中折了几枝,这是最好的‘踏雪寒梅’,正要送去给母亲。” 二人就这般端着笑,各自心照不宣。裴琰起身欲行,董涓却叫住了他:“王爷。” “过年得给各园子的人发年例,其他人倒好办,就是西园子的崔先生和那位江姑娘,该依何例?” “是,王爷。” 待董涓带着一众侍女离去,裴夫人站起来,慢慢走至窗前,凝望着董涓远去的身影,轻声道:“你这位王妃,倒不愧是董方的女儿。” 裴夫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说老实话,西园子那位江姑娘,是怎么回事?” 裴琰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锦毡,不发一言。裴夫人有了些怒意,道:“你堂堂一个王爷,看中哪个女人,纳了便是,何必弄这些鬼鬼祟祟的名堂!她若怀的不是你的骨肉,明日便让她离开王府!” 裴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柔声道:“你的王妃也不是善妒之人,趁过年吉庆,纳了她,母亲也好在你父亲灵前告知:裴氏有了后人。” 看着崔亮将图捲起,江慈低声道:“崔大哥,多谢。” 江慈泪水在眼中打转,一低头,成串掉落。 江慈不住点头:“是,我知道。”她忽感一阵眩晕,头便抵在了崔亮肩头。 她长久立于藤萝架下,提不动脚步,直至见到屋内之人分开,见到他似是抬头望向院内,才忙平定心情,微笑着踏入屋内。 董涓凝目看了她片刻,笑道:“早听说江姑娘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 董涓还礼,柔声道:“崔军师切莫多礼,你是王爷左膀右臂,更是王爷的知己好友。年关将近,我备了一坛上好的‘兰陵醉’,请崔军师和江姑娘笑纳。” 董涓再看了看江慈,目光在她腹部停了一瞬,若有所思。崔亮看得清楚,忙道:“小慈,你去将‘三脉经’默出来,明日我要问你。” 崔亮出屋,走到院中,董涓跟了出来。 董涓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如昔日明朗的面容,嘆了口气,道:“那你和她呢?不是男女有别吗?” 董涓一笑,轻笑声也一如往日,崔亮听得心中一酸,硬生生地克制住想转过头去直视着那张端丽脸庞的。 “也许会吧,眼下还没有什么打算。” 崔亮低头道。 崔亮沉默,良久方涩涩道:“王妃若是想看,崔亮必当相借。” 裴琰见董涓迎面而来,微微一愣,董涓笑道:“王爷可是来找崔先生饮酒?正好,我刚送了一坛‘兰陵醉’过来。” “王爷请便。”董涓施了一礼,微笑着与裴琰擦肩而过。将酒杯斟满,嘆道:“还是你这西园自在。” 崔亮忙道:“王爷,您刚成亲,可不能冷落——”转眼想起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便说不下去。 崔亮默默饮着,道:“王爷,不是崔亮不愿入朝帮你,实是我的性情,不喜这些明争暗斗。崔亮今日也有几句话想劝王爷。” “王爷,自古权力争斗,苦的却是百姓。即使是太平年间,朝廷的每一项政策都决定着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以‘摊丁法’为例,先皇本意是增加朝廷税银,同时制约各地士族吞併土地、蓄养家奴。可各世家贵族呢,又想尽办法将税银摊到佃农的身上。由河西回京城的路上,亮曾详细瞭解过,有多个州府已因此事导致佃农外逃,田地荒芜。” “王爷,崔亮斗胆说一句,这困难,并非因为这是先皇颁布的法令,而是因为要顾及朝中各方势力的利益!” 崔亮打断了他的话:“王爷,崔亮今晚说这个,只是举个例子。崔亮希望王爷以后在照顾各方势力的利益的同时,也要多关注民生民计,以百姓为重!” “我就怕王爷将来眼中只有裴氏一族,只有朝堂的权力,而看不见权力阴影下的千万百姓啊!” 崔亮喝了口酒,眉间隐有惆怅,又轻声道:“王爷,《天下堪舆图》我这几日便可绘好,矿藏地我也会一一标註,但亮有一言,想告之王爷。” “以铜矿为例,亮希望王爷不要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滥采铜矿,也不要为了制约他人,而故意造成银钱短缺、市币失衡。还有这地形图,崔亮希望王爷将来是用它来守疆护土,保护万千百姓,而不是用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崔亮恳请王爷,日后少考虑一族之利益,多考虑百姓之艰难。望王爷助帝君优恤黎庶,与民休息,勤修仁政,慎动干戈。崔亮在这里谢过王爷了!”说罢,他长身而起,深深地揖了一礼。 崔亮不再说,只是默默地饮酒,裴琰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一动,笑道:“子明,说实话,你也该成家了。若有心仪的女子,我帮你去保媒。” 裴琰被他这话触动心事,便也不再说话,二人默默饮酒,直至酒干菜尽,都有了几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