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碧簪空留 她竭力挣扎，拚命呼喊，却无济于事。四肢百骸，似被万千针芒扎着般疼痛，唯有小腹处，有一团热流，在缓慢流转，护住她即将碎裂的身躯。 像是他的声音，但又似乎不是，好像是崔大哥。崔大哥，你为什么不骗我呢？说他回月落也好，他去远方也好，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脚步声响，崔亮忙站起：“王爷！” “是，她伤心过度，药石难进，我只能扎针护她的心脉，希望她能有求生的意志，自己醒来。” “小慈如我亲妹，我自当尽力。” 裴琰却仍然坐着不动，崔亮也不再劝，摇摇头，走出西厢房。 江慈慢慢睁开眼，裴琰大喜，急唤道：“子明快来！” 江慈低咳数声，裴琰忙取过桌上茶杯，崔亮将她扶起，江慈喝了口水，垂下眼帘，半晌，低声道：“崔大哥，麻烦您先出去一下。” 裴琰嘆了口气，握上她的手腕，江慈欲待挣脱，裴琰已向她体内输入一股真气，待她面色稍好些，才低声道：“三郎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走得也不会安心的。” 裴琰沉默无言，良久方涩然道：“小慈，你信我，他不是死在我手上，他是、是与先皇同归于尽。” 江慈猛然抬头，双目灼灼，道：“可找到他的——” 江慈眼前一黑，往后便倒，裴琰急忙将她抱住，唤道：“小慈！”江慈转瞬又醒过来，她挣扎着，泣道：“他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那里，你带我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还活着——” 江慈仰头看着他，他的话，像针尖，一下下在她心头、在经脉中用力戳着，她只觉五臟六腑都在翻转腾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彷佛在云端飘浮：“不要，他发过誓，再也不丢下我的，不要，我不要他骗人——” 裴琰无奈，只得呼道：“子明！子明！”。 裴琰将她放平，见她纵是昏睡，却仍紧攥着那两截碧玉髮簪，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大步走了出去。 崔亮心中绞痛，伸手替将被汗洇湿的头髮拨至额边，轻声道：“小慈，你听着，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将身子养好，他、他一生孤苦，你得保住他这点血脉。你放心，崔大哥无论如何，都要护得你的周全。” 十二月初八，黄道吉日。 明帝登基，遵先皇为“烈祖成皇帝”，斥庄王为“逆炀王”，诛玉间府卫氏九族。一应附党，除陶行德及时告发，通知肃海侯及长风卫来援，免死并褒奖以外，其余皆诛九族。 明帝再下恩旨，将河西、寒州、晶州赐给忠孝王为封地，并允其宫内带剑行走，出入宫门无需下马。 禁卫军指挥使姜远护驾有功，尚静淑公主，并封其为一等庆威侯。 新皇登基，改元“永德”，册董氏为皇后，宣布天下大赦，遣散宫内年老宫并一应娈童歌姬。 这件事议得极为顺利，月落出兵，在华桓之战中助了一臂之力，两位内阁首辅裴琰与董方并无异议。清流一派虽有些犹豫，但听到明帝要废除进贡娈童歌姬，推宗崇儒，肃清风气，大学士殷士林便带头泣呼“圣上英明”，其余官员自是随声应和，自此月落立藩便成定局。 明帝并颁严旨，凡有官员缙绅，一律不得蓄养娈童，如已有者，需将娈童遣送回原籍并好生安置。 裴琰回府，见大管家裴阳正指挥仆人操办婚礼事宜，府中除大门外，也都摘下孝幛，挂上了红绫，心中烦闷，直奔西园。 裴琰见她一身素服，鬓边一朵白花，腰间繫着孝带，不见昔日的圆润和水灵，但纤腰细细，白衫飘飘，平添了几分素雅与静婉，心头微颤，一时移不开目光。道：“王爷快来看。” “是。”崔亮微笑道：“潇水河以北的，这个月内可以完成，但潇水河以南的，可能得过了年关才行。” 他后退一步，长揖道：“多谢子明。” 裴琰欣喜地再望向案上地形图，道：“那各处矿藏——” “好。”裴琰笑道：“看来今天日子真不错，新皇登基，推行仁政，还下旨允月落立藩，废其一切杂役。” 裴琰再和崔亮说了会话，仍不舍得离开西园，江慈也做好饭菜，裴琰便留下来。 崔亮也颇多感慨，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王爷也马上要迎娶王妃了。” 江慈也想起腹中胎儿，平定心情，深吸口气，向崔亮一笑，重新端起碗，努力将饭吃完，起身道：“王爷慢吃。” 裴琰微笑道：“不用谢我，这是德政，是我应该做的。” 停了两日的雪，但园内仍是银白一片，冬青矮柏被积雪压得颤颤巍巍，寒风颳过，雪便簌簌掉落。 江慈默默听着，右手紧攥着披风下襬，努力平定汹涌而出的伤痛。待裴琰讲罢，低声道：“多谢王爷。” 江慈低应一声，默默转身而去。 漱云走近，看了看远去的江慈，笑道：“想来问问王爷，王妃过门之后，是住慎园还是谨园，我好让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