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咫尺天涯 裴琰站起笑道：“子明辛苦了。今夜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许隽过来：“干脆咱们一起，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崔亮忙道：“改日吧，小慈还在我帐中，我得去照顾她，昨夜若非她舍命相救，我便要死于易寒之手。” 裴琰微笑道：“我送送子明。” “这两晚我得守着她，她患疫症时以身试药，伤了臟腑，未曾康復，眼下又受剑伤，如果这两日高烧不退，极为危险。” 他忽觉心头竟有微痛。崔亮拧来湿巾，覆于江慈额头，裴琰忽然端坐，握住江慈左腕，运起至纯内力，沿着她手三阴经而入，在她体内数个周天，流转不息。 “是啊，若非小慈，我此刻已在阎王殿了。”崔亮苦笑一声，望着江慈的目光充满怜惜：“有时我觉得，她比许多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勇敢。相爷有所不知，那时为找出治疗疫症的药方，我换了很多方子，小慈试药后疼痛的样子，凌军医他们都看不下去，她却还反过来安慰我们。” “是吗？”崔亮轻轻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她天性纯良，从没改变。相爷太不瞭解她了。” 裴琰不语，拧了湿巾，轻轻地覆在了江慈额头。江慈微微动了一下，口中似是说了句什么，声音极轻极含糊，崔亮没有听清，唤道：“小慈。”江慈却依然沉睡。 “无瑕，咱们回去吧——” 次日桓军守关不出，裴琰便于午时命长风卫传令，召集诸将领齐聚大帐。宁剑瑜等人走入大帐，都微微一愣。只见裴琰端坐于长案后，甲冑鲜明，神情严肃，案上还摆着紫玉帅印。 待众人到齐，裴琰向安潞道：“去请卫大人。” 一名长风卫搬过椅子，卫昭向裴琰微微欠身，一撩袍襟，端然坐下。 他转向崔亮，微笑道：“有劳子明了。” 众将领躬腰应诺，声音齐整，帐内便如起了一声闷雷。卫昭面上神情平静，坐于椅中，不发一言。 “在。” 崔亮心中明白，有些为难，却也只能答道：“阵前最忌违反军令、不听从指挥，凡有犯者，斩无赦。” 一众将领慑服于他的严威，甲冑擦响，齐齐单膝跪地：“属下谨记！” “不敢。”裴琰神色淡静，道：“卫大人乃监军，代表天子尊严，裴琰此话，并无针对大人之意。” 众人都觉裴琰与卫昭今日有些异样，见卫昭出帐，均暗中轻吁了一口气，但不到片刻，卫昭又返回大帐。 卫昭此言一出，帐内之人除三人外，都大感震惊。卫昭飞扬跋扈、恃宠而骄之名传遍天下，传言中他见了太子也从不下跪行礼。这数月来，众人对他或避而远之、或见他与侯爷相处融洽敬他几分。大家虽也在背后暗讚他武功出众，但在心底，总存着几分鄙夷轻视之心。此时见他竟是如此行事，心中便都有了另一层看法。 “在。” “卫昭甘愿受罚。”卫昭的声音漠然而平静。 卫昭也不答话，倏然起身，向裴琰微微躬腰，再双手托起蟠龙宝剑，出帐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见裴琰神色如常，便又齐齐围住了崔亮。 正胡思乱想间，一人掀帘进来，帐内未燃烛火，江慈又有些迷糊，张口唤道：“无——”瞬间发现不对，将后面的字嚥了回去。 江慈淡淡道：“好些了。” “没有大碍，崔大哥说，会有两日发烧。”江慈轻声道：“相爷军务繁忙，亲来探望，江慈心中有愧，还请相爷早些回去歇着。” 他又柔声问道：“吃过东西了没有？” “吃的什么？” “白粥？” 裴琰一笑：“那怎么行？得吃点补气养血的。我命人熬了鸡粥，等下会送过来。” 裴琰忙将湿巾拿起，但江慈睫毛上已沾了些水，颇感不适，便拚命地眨了几下眼睛。 江慈却满心惦记着那人，怕他此时前来与裴琰撞上，便望着裴琰，轻声道：“相爷，我要睡了。” 江慈愣了一下，转而微笑道：“可是相爷，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一点烛火，我便睡不着。” 江慈无奈，索性豁了出去，道：“相爷，还得麻烦您出去，我、我要小解。” 江慈一惊，裴琰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苦涩。笑罢，他站起来，道：“你可不要又像以前一样，骗我说萧教主要暗杀你。”说着快步掀帘出帐。 卫昭正坐于灯下看书，见她进来，身形急闪，将她抱到内帐的竹榻上躺下，摸了摸她的额头，修眉微蹙，语带责备：“烧没退，到处乱走做什么？” 江慈却是一喜，道：“那就不用上战场了？” “嗯。” 卫昭望上她的眼睛，秋水清瞳，黑若点漆，满含着温柔与期盼，他心中一暖，低声道：“你放心。”转而嘴角轻勾：“我若再衝动，少君罚我一辈子不能出帐，可怎么办？” “那如果他将我们分开关上一辈子，怎么办？” 正袖，卫昭面色微变，放下江慈的手，迅速闪到外帐，坐回椅中，帐外传来了裴琰平静的声音：“三郎。” 裴琰含笑进帐，微微摇头道：“三郎还生我的气？” 裴琰大笑，在椅中坐下，道：“我还要多谢三郎配合我演这场戏，要知这‘天极阵法’是作最重要一战之用，不让这些猴崽子们知道点厉害——” “是吗？看来三郎这监军营帐比我那中军大帐还要舒服。”裴琰笑着站起，负手往内帐走去。卫昭身形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 卫昭也知以裴琰耳力，一进来便已听出江慈在内帐的呼吸声，他索性向裴琰一笑，走入内帐，见江慈要下榻，过去将她按住，道：“躺着吧，别跑来跑去的。” 卫昭道：“好。”俯身将她扶起。江慈走过裴琰身边，也未看他，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待她远去，卫昭转过身，向裴琰笑道：“少君请坐。” “少君慢走。” 营地的灯火下，她纤细的身影逐渐远去，裴琰默立片刻，转身向右。 裴琰负手立于帐门口，薄唇轻抿，默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