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淡雪梅影 她再想了一阵,视线扫过屋内,发现自己躺的这个屋子有点怪。整个房屋都是用青色的石块垒砌而成,石块也未打磨,依其天然形状挤压垒砌,更未用黄泥勾缝。江慈掀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床竟也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她用手摸了摸,石质温润如玉,滑脂如膏,不由啧啧称奇。 江慈用手轻叩了一下窗櫺,两个少女一起抬头,瓜子脸的少女放下绣绷,惊喜拍手:“她醒了,我去禀报小圣姑。” 阿雪微笑道:“姑娘要不要出来走走?” 江慈步出房门,见自己先前所睡的是一间位于石壁前的石屋,石屋外的小院,同样也用青石垒围,院中白雪皑皑,数株腊梅盛开,雪映红梅,娇艳夺目。 阿雪站了起来,她身着青色斜襟短褂,下着素色百褶长裙,身上和高高的发髻上插挂着简单的木饰,脚步轻盈,从另一间石屋内端出一些状似餈粑的食物。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客气,接过托盘,先将肚子填饱。 江慈吃罢,装模作样地在院内转了一圈,听得那淡雪跟在自己身后,她脚步声似有些沉重,不像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样子,顿时起了击倒她逃逸的想法。可念头甫生,试着提起真气,这才发觉自己内力竟似消失得无影无踪,知是那日服用的药水的作用,顿时有些懈气,心中将没脸猫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是。”淡雪拾起绣绷,坐回椅中,继续飞针。江慈大感有趣,坐于她身旁细看,见她针法娴熟,若流水逐溪,圆润无碍,讚道:“阿雪真是心灵手巧。” “不过怎样?” “为什么要绣到眼瞎啊,不绣不可以吗?” 她越说越是气愤,双手叉腰,嘴唇隐隐颤抖:“我们月落姑娘心灵手巧,可你看看我们穿的用的,全是最粗陋的衣料,最简单的绣工,因为好的绣姑全在为你们华朝人累死累活,做牛做马!” 见她被推后蹲在地上发愣,淡雪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梅影姐性子直,她并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又转向那梅影道:“阿影姐,她是小圣姑带来的客人,也是我们月落族的朋友,不同于华朝那些欺压我们的坏人,小圣姑若是知道你这般待客,会生气的。” 淡雪大喜,将绣绷一扔:“真的?!我得去看看。”撒腿便跑。 淡雪怏怏回转:“为什么?” 淡雪一惊:“为什么?教主怎么生这么大气?” 淡雪拍手道:“杀得好!五都司一贯奴颜婢膝,只会讨好华朝贼人,为保自己的平安,还把亲妹子献了出去,更不知逼死了多少族人,真该杀!依我说,教主得把二都司一併杀了才好。” 淡雪神情渐转激动,她双手交握于胸前,喃喃念道:“只求星月之神庇佑我月落族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被人奴役,我的兄弟姐妹,再也不用―――”她话语渐低,滴下数行泪水。 淡雪依在梅影怀中,泣道:“我知道,教主是月神下凡来救我们的。可他为什么 江慈坐于一边愣愣听着,“娈童”一词她并不明其具体含义,只是游荡江湖,在市井中流连时曾听人骂过此词。后来在京城相府与揽月楼走了数遭,也听人说过此词。她只知做这个的都是下贱的男人,是被人所瞧不起的,似乎与市井俗人骂人话语中的“兔儿爷”是一个意思,但究竟“娈童”是做何事的,为何要被人瞧不起,她就不知道了。 梅影冷冷一笑:“接回来?!你说得轻巧,阿弟被送到了薄云山的帐中。薄云山你知道是谁吗?你们华朝数一数二的屠夫,送入他帐中的娈童没有几个能活过三年的,阿弟现在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就是教主能带着族人立国,能与你们华朝开战,接回这些族人,也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到时阿弟能不能―――” 冷哼声传来,院中腊梅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淡雪吓得收住悲声,与梅影齐齐拜伏于地:“小圣姑!” 卫昭负手缓缓走进院中,待众人退去,他在院中的腊梅边站定,假面后的目光深刻而冰冷。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觉白雪中,红梅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单寂廖。 江慈不接,斜睨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江慈哼了一声:“你不先说要写什么,我便不写。” 江慈心中暗惊,想起那日听到的,裴琰所回之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计较,直视卫昭,平静道:“我不会写的,我早说过了,我既逃不了,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也绝不会掺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卫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这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这临死前的一望,竟像极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吓于江慈,见她仍是不屈,眼神闪烁,收住力道,缓缓收回右手。 卫昭反倒没了怒气:“也罢,你不写,我就和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让你恢復内力。”说着他取下面具,长吁出一口气,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 江慈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平缓悠长,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知象卫昭这般内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自己现在内力全失,更无可能暗算于他。便拉过棉被,轻轻盖于他身上,又轻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绣绷细看。 她想起月落一族,为了这“月绣”不知瞎了多少绣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凌。而那奢靡至极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锦被,他的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血与泪,他还会那样随意扔弃吗? 她长长地嘆了口气,将满桌凌乱的绣绷和绣品收入绣箩,见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扑入廊下,觉有些寒冷,便端起绣箩进了石屋。 卫昭这一放鬆,便沉沉睡去,直到梦中又出现那个恶魔的面容,才悚然惊醒。他猛然坐起,将正坐于椅中用心描样的江慈吓了一跳,手中绣绷也掉落于地。 江慈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个半时辰吧。” 江慈拾起绣绷,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写的,你别想逼我。” 他转到江慈身边,见她手中绣绷上用极细的线条画着绣样,端详了片刻,俊眉微皱:“你这是画的什么?” 卫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害羞模样,以往与她不是怒颜相向便是冷语相对,不由好奇心起,抢过她手中绣绷,再看片刻,冷笑道:“你人长得不怎么样,这画的画也丑得很,花不像花,鸟不像鸟的,倒像是几隻大乌龟。” 卫昭邪邪笑着,勾起江慈的下巴,双眸却如冷月般盯着她:“你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我便让你恢復内力。” 卫昭再看一眼,不屑道:“这几朵倒是有些像菊花,可这个,我怎么瞅着象只乌龟,与别的菊花可长得有些不同。” “是什么?” 江慈抬头甜甜一笑:“三爷没听过‘菊花开时秋风高,对江临渚啖肥蟹’吗?这既然要绣菊花,就定要绣只大闸蟹应应景,同时也解解我的馋意。” 卫昭扔下绣绷,戴上面具 江慈见他出屋而去,缓缓蹲于地上,拾起绣绷,抚摸着那素缎上的画样,凝望着那似是而非的大闸蟹,轻声道:“你爪子多,心眼也多,走路也是横着走,只千万别哪天自己绊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