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平州崔亮 师父忍住笑意,在嗔责自己:“小慈啊,你这么顽皮,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啊!” 转眼到了邓家寨的山后,梨花落满一地,师姐又不开心,痴痴地坐在梨树下,裙裾间兜满白色的梨花,泫然欲泣。 师姐的身影一下子又跪在了师父的灵柩前,哀哀欲绝。师父,终究是丢下她们两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师姐,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再哭,师父也不会活过来的。 “师姐!师姐!师父!”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週遭一片迷雾,胸前越来越痛,痛得无法呼吸,自己究竟在哪里?! “醒了,醒了!”耳边似是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刚见到的人影随着那声音远去:“快去禀报大管家,她醒了!” 她胸前又是一阵疼痛,痛得她意识渐渐模糊,双眼慢慢合上,再度陷入迷雾之中。 他接过侍女递上来的丝巾,擦了擦手,往屋外走去。管家裴阳跟在后面,恭声道:“相爷,刚刚安澄回报,当夜所有在山庄的人,都摸查了一遍,无一人认识这名少女,暗查的结果,她也不是任何一派的人。” “是,安澄已安排长风卫的人盯着,若宋涛真是有嫌疑,总会露出马脚的。” “是,安澄办事,还是很老成的,相爷请放心。” 他负手站在园中桂花树下,望着园西一带开得正艳的海棠,笑道:“那人逃得倒快,可惜没见着他的真面目。我还真想看看,真正的‘星月教’教主,生得是如何的颠倒众生!” 裴琰淡淡道:“他总有一天要露面的,难得有这么一个高手可以陪我玩玩,太快揭他的底,岂不是无趣?” 裴琰默想了一阵,和声道:“阳叔,这几年你一直替我打理山庄事务,真是辛苦了。” 裴琰一笑,将其扶起,道:“现在既然都来了京城,我这相府中的一切,还是交给你打理。安澄,就让他专心于长风卫的事务。” “是。” 他顿了顿,道:“让安澄把安华调进来,当这少女的丫环。” 他擦了擦额头,胡乱想着:这孩子,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为何自己会这么惧怕他呢?这回随夫人上京城,接管相府事务,也不知能不能称这笑面阎王的心意?看来,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他上前行了一礼,笑道:“母亲总算尝到寂寞高手,无敌于天下的滋味了吧。” 裴琰轻撩衣襟,坐于她对面,看了看盘中棋势,摇头道:“母亲棋艺越发高深,孩儿佩服。看来这世上,真无人可与您一较高低了。” 她神情有一瞬的茫然,仰面望着屋顶,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裴夫人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这么拘谨,现如今,你也大了,是堂堂相国,朝廷封爵的侯爷。你这几年办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不错,没让我失望。” 裴琰带着恭谨的微笑,应了声‘是’,道:“孩儿正想禀报母亲,这段日子,孩儿要忙着和桓国使臣议定和约。除长风骑外,各地驻军中的武林弟子,都要休整参加盟主备选,兵部那里,也会忙不过来。这半个月,孩儿不能晨昏定省,请母亲见谅。” 他步出蝶园,在园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黑匾上那蹁跹起舞的‘蝶园’二字,面上笑容渐渐淡去。 江慈仍在茫茫大雾和烈火的炙烤下翻滚挣扎,却总是提不动脚步,衝不出这片大雾,也跳不出这个烹锅。 不过耳边,倒是可以隐隐约约听到迷雾后有人在说话。 “大管家,您看该怎么办?要不要去禀报相爷?” “大管家说得是,但现在―――,要不,再请‘神农子’过来看看吧。她真要是死了,相爷那,只怕不好交待。” “要不,去太医院或是‘回春堂’请个―――”有些棘手。” “对啊,我倒把这茬给忘了。郑平,快,去西园请崔公子过来瞧瞧,相爷一向看重他,早就想招揽他,让他来瞧瞧,无妨的。” 江慈很讨厌这种睁不开眼睛、却听得到身边人说话的状况,她伸出手去,极力想拨开眼前那层迷雾,双手乱舞中,好似被一个人用力的捉住。 那人轻哼了一声,声音听着很舒服:“之前用的药倒是没错,确是妙极了的药方。不过,用了这么久,还是这样的份量,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看,也不用另开药方,按先前的药方,减半吧。” “不用了,就按我说的去做,我再每日替她针灸两次。” “知道了,相爷于我有恩,我会尽力的。” 江慈满足地笑了笑,缓缓睁开了眼睛。啊,迷雾也散去了,真好。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双乌亮的眼眸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个小丫头,比自己还小,她是谁?江慈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右腕已被人扣住。片刻后,前两天听过的那个舒服的声音响起:“嗯,有好转,从今天起,药量再减半,估计再有几天,她就可以下床了。” 然后,然后是,那些人在她耳边的说话,一句句,全部涌上脑海,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那小丫头凑了过来,笑靥如花:“姑娘,你总算醒了,这是左相府,我叫安华,这位是崔公子,是帮你看病疗伤的。” 那崔公子微微一笑:“你是看着我像阎王爷,还是象牛头马面?” 崔公子一愣,旋即大笑,将手中针包一扔:“我看,也不用再替你针灸了,都看得出我像判官,你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回过头,小丫头安华端着碗粥进来,声音清脆如铃铛:“江姑娘,你伤刚好,这样吹风可不行。”她将粥放下,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安华笑了笑,道:“你先别急,等你伤大好了,我再陪你出去玩,你想玩什么?” 安华想了想道:“多着呢,改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对了,以前你最爱玩什么?” “哦,都看些什么戏?”安华替她将散落下来的鬓髮挽上去,轻声道。 安华抿嘴笑道:“素烟的戏,可不是想听就能听着的。她轻易不上台,那天去长风山庄,是看在咱们相爷的面子上才去的。我说江姑娘,你好好的,爬到树上去做什么,平白无故的遭这么一劫,害得我们相爷心里也过意不去。” “江姑娘这话可是错怪我家相爷了,相爷这段时间忙得很,连相府都没有回。他吩咐过,不管用什么药,花多大代价,都要把你救活的。”安华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手脚却极利索,说话的功夫,将屋内被江慈弄乱的物什收拾得妥妥当当。 自醒转后,江慈好得极快,那崔亮崔公子天天过来,替她针灸,将药量逐步减少,安华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江慈的面容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红润,精神也逐日见好。 江慈从安华的口中得知,崔亮是平州人,自幼好学,于诗书医史、天文地理皆有攻研,十八岁那年便中瞭解元。之后,他却不愿再考状元,反而到全国各地游历,游到京城时没了盘缠,只得到大街上卖字。 崔亮有着明朗的眉眼,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望之可亲。江慈本就是顺桿子爬的人,不过十余日,二人便像结交多年的好友,谈得十分投机。 安华想要闪躲,却被江慈逮住,无奈下只得苦笑着让江慈将她长发梳成了状似牛角的童丫头。眼见江慈还要替自己描眉,她忙跳到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江慈落笔。 安华依在门口,笑道:“江姑娘天生丽质,等身体大好了,自会像以前一般美的。” 江慈待她走近,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唇脂抹向她的面颊,安华惊呼一声,大笑着跑了出去,江慈追上,刚跃出门槛,迎面撞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