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其八】(1 / 1)

又是一日晨光,水风清明,朝霞流绮,白浣月独自走在原野小径之间。 是那只红狐狸。 原以为经过一番追逐教训,他已自省自醒,从此潜心修行,哪知今年仍然鬼鬼祟祟的暗中尾随,不过相较于先前初遇时的冒失,如今做派倒有几分谨慎——可当她坐在医馆,瞥见角落屏风背后悄然探出的那截毛绒长尾,水岸芦苇般左右轻晃起来,不由摇了摇头,将这结论重新收回。 “白姑娘!” 白浣月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如常把脉诊治。 她拟了一道养生方子,又听老妇人开口请求搀扶,便陪同着分拣取药,一路送至门口。 那老妇人一面连声夸赞,一面借助搀扶便利,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手掌与牙齿,又趁跨过门槛之际,把她裙摆轻轻掀起一角,悄然留神双足尺寸。 果不其然,对方话锋一转,叹息道:“只是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行走,难免有所不便。嗨,不是老婆子多嘴,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每日山野间往来出入的,实在不算安全,莫说遇见豺狼虎豹,就是迎面撞见个樵夫猎户,也得把心悬到嗓子眼里,谁知道会碰上个什么人呐!要我说啊,不若就此定下,在镇里寻个可靠人家,咱们女人还得有个归宿才行——” 难得碰上颗软钉子,老妇人有些气馁,不想临别之际,却见白姑娘伸手递来一包蜜饯。 “哎哟,太好了,我正想着这个味儿呢!”老妇人立时转忧为喜,露出笑颜,她自小爱食酸甜之物,碍于如今年岁渐老,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果脯滋味,这便道了声谢,欢欢喜喜离开了。 可叹人寿百年,不过石中火,梦中身。 白浣月眼皮微跳,隐约有种不妙预感。 头先遭殃的便是那名帮人说媒的老妇人,晚间甫一归家,就见屋顶被人拆的七零八落,瓦片稀碎,满地狼藉不说,正堂还被丢了两颗臭鸡蛋,这把老太太给气得够呛,对街怒骂半宿,那杀千刀的恶贼自然没能找着,只在瞥见了一抹红影匆忙蹿过街角。 怪事频频发生,有人去烂陀寺里算了一卦,方知是条红毛狐狸暗中作祟,众人合计一番,决意在各个街角布置天罗地网,拿下这可恶可恨的畜生。 一早蹲守在草丛中的苻黎见状,连忙快步跟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渡河涉水。 既然山上去不了了,那在山下等着总是可以的吧。 在这只年轻小狐狸眼中,历情劫就等于谈恋爱,谈恋爱那就要找对象,而白姑娘天天山上山下的来去匆匆,多半是要寻个如意郎君,他必得拿出十万个心眼子来严防死守,杜绝任何异性靠近的可能。 正因如此,他才斗志昂扬,在镇中大肆兴风作浪,把那些妄图染指白姑娘的人类悉数霍霍一通。大约起了成效,白姑娘今天似乎并不打算前往镇上,真好,他们又可以一起在山中漫步,去采药、垂钓甚至嬉闹了。 一人一狐前后来到亭中,亭中置有一把丝桐,白姑娘施施然端坐案前,抬手随意拨弄两下,琴声袅袅逸散,熟悉的清寂幽沉之调,霎时惊破这场浩繁春景的迷梦。 可是白浣月耳目通达,如何不知这只小贼的隐秘动静,五指一顿,悬停琴弦之上,乐音随之散尽,终究是要给这个喜欢黏在自己身后的狐狸一点警醒。 苻黎愣怔片刻,随后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跟他说话。当下又惊又喜,匆忙扒拉了下皮毛,偷偷临水自照,觉得勉强可以入眼,这才轻手轻脚走出草丛,向心上人方向缓缓靠近。 谁会狠心拒绝一个毛茸茸的可爱狐狸呢? 他们之间很久都没说过话了,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才算正式呢? 他的心同样开始起伏不定,因她的主动靠近而心花怒放,又为随后那句问询而怊怅若失。 原来是为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凡人。 “他们不是好人……他们、他们……” 狐与狗不同,尾巴无法时常弯翘,唯有兴奋之际才会向上抬动,此刻摇摆激烈,居然连带整个腰臀一并扭动,哼哼唧唧,听来婉转至极,极具黏糊糊的撒娇劲儿。 这个解释多少有些牵强,毕竟苻黎亦怀有同等心思,他的爱慕与嫉妒一样难以启齿,这不过是基于雄性竞争而产生的幼稚举动,但他自认为要比那些虚情假意的臭男人们更加真诚——毕竟他知晓她的身份。 总而言之,谁都别想抢走他有缘狐的位置。 说罢,手掌轻扬,作势就要拍下。 然而等了半晌,迟迟不见外力落于身上,他壮起胆子掀开眼帘,瞧见白姑娘唇角似翘非翘,笑意从那黑眸深处一闪而过,手掌虚虚悬于半空,五指弯曲,形似抚摸。 百兽之中,若论撒娇卖痴,谁又有自信能够胜过狐狸? 思及此处,他定了定心,屈下身子,将吻部轻轻、轻轻地搁向对方膝头,湿漉漉的鼻头抵在柔软衣衫之上,来回轻蹭,极尽媚态——完美印证了何为狐媚二字。 这得寸进尺的小妖怪。 她最终还是宽宥了他的胡闹,叹息着放下手掌,只往对方头顶揉搓一番,故意弄散他精心打理的造型,算是默认了这个请求。 “那今天呢?” 她振一振宽松长袖,暗香涌动之际,琴声淙淙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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