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伊月披着衣服坐在廊下的时候,还有点发愣。他举起手里的小镜子——据说是从匣中少女的宝盒里借来的——镜子里是他二十多年来那张熟悉的脸,看上去缩水了足足十几岁,以及,不熟悉的雪或月一样的白发。 庭院里的雨一直在下着,这座庭院像是座神社。因为家里产业倾向日本的缘故,他曾经应邀参与过这类神社的仪式,所以很容易就从祈福的绘马和粗粗的围绕古树的注连绳上认出来,这确实是一间神社,年久失修、有点破旧的神社。 土御门伊月抬起头,雍容的大妖带着笑意注视他,他好像十分愉快,眼梢一直带着笑,没有半点大妖怪的架子。 虽然他已经在其中投入了深刻的感情。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不是一个游戏呢?” “我们原本是不会有现在这样亲密的交集的。”大妖静静说道,“现实里的你出事了,对吗?” “我们知道。”大妖闭上眼睛,他的侧脸犹如浓艳的画作。 “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你不会把我们交给第三个人。” “我很抱歉……” “然而因祸得福……我们产生了比隔着一个屏幕更亲密的联系。”大妖无限怜爱的抚摸他的发顶,“我们相通了,并从此不会分离。” “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好像在水里,寮办的小纸人把我向上推,推到有光的地方。”他回忆着,“还有一封信,同样是寮办的信,祝我在这里的余生顺遂。” 绝代之妖靠近他,雌雄莫辨的殊丽脸庞上,一双妖瞳明亮。 土御门伊月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问道: 玉藻前:…… 玉藻前揪了揪他的白狐的耳朵,开始赶他走。 被舅舅嫌弃的外甥站在走廊上,裹着一层层的衣服,首先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就改成“魂玉”xd 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穿越一层透明的屏障,耳畔终于响起嘈杂声。 “茨木!你是傻的吗?要那个大号的钉子!”微雨之中的房顶上,大江山红发的鬼王正冲下方表示不满,他很接地气的手里拎着锤子,破损的房顶已经补了一大半,雨水将他的红发浸成暗红色,他捋一把额发,看着一手水淋淋青筋直跳。 突然,他看到了站在另一边廊下白发年幼的阴阳师,忍不住狠狠皱起眉,一跃而下。 土御门伊月脑中竟然很自然的浮现了携着孩子的狐的习性,孩子生病或受伤期间,确实不会容许旁人靠近的。 “原来是酒吞补的房顶……谢谢。”他笑了笑,鬼王的凶恶表情维持不下去了,皱着眉蹲下来认真端详他一会儿,“啧”了一声。 红发鬼王又捏捏他身上,摸到厚厚的衣服,脸色缓和不少。 “女人总是比较会照顾人。” 鬼王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鬼地方,坏的七七八八,到处漏雨。不过到晚上,应该有几间能修好,让女人和孩子先住进去。” “你们都给我坐进去!是看雨不是淋雨!别把到处都踩得湿淋淋的!” 一群妖怪嘻嘻哈哈的,大多是小孩子。神社环境如此糟糕,年长的式神恐怕承担着修缮的繁重工作,只剩下这些孩童样貌的妖怪在这里。红发鬼王甩甩自己手上的水,全身湿透当然不能抱阴阳师,于是他直接喊人过来。 廊下衣饰干爽抱着半旧帷幕的武士放下手里的东西,向这边走来。束起的发随步伐轻微摇荡,他始终闭着左眼,来到土御门伊月面前单膝跪地。 他把阴阳师抱起来,原路返回,温柔又小心的把他放在一堆式神中间。 土御门伊月脑中诡异的浮现斗技场上快乐的阎兵切阵容,对版本之子鬼切,他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自己都六了五只拉好友去协同斗技快乐呢……先前被一口气六五只的还是鸩。 “同类式神中,只有一个有意识,其他就如同阴阳师的影分身一样。”鬼切重新抱起厚重的帷幕,一边回答阴阳师的问题。酒吞又回到屋顶上去了,敲敲打打的声音和细微的雨声一起响着。 “阿爸变得小小的!”最活泼的金鱼姬身体前倾,认真端详他一番,“真 “小小的很可爱。”辉夜姬抿嘴矜持的笑,“虽然我还是希望阿爸比较高,能把我从竹子上抱下来。” “会长得比荒还高吗?”金鱼姬追问道。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立体起来,这感觉很奇妙。土御门伊月感到某种浅淡的隔阂在渐渐消散,这些式神还是他所熟悉的样子,却不再拘泥于几句固定台词了。 他的坐姿一直十分端庄,这有赖良好的家教。而挺起脊背之后,他的姿态无疑更加郑重了。 金鱼姬鼓了鼓脸颊,正要说什么,辉夜姬拽一拽她的袖子,乖巧的牵住土御门伊月的手,给他指指房间里接漏下雨水的盆盆罐罐。 小妖怪们都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听得到呼吸声,然后,某种自然又和谐的音乐就清晰起来—— “啪嗒啪嗒……” 月亮上的小公主依偎进他怀里,脸上挂着微笑,手牵着他的衣角。 “阿爸,不辛苦的。” “玉藻前大人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爸了……现在……已经是最好了……” “哭、哭什么哭啊!这不是很好了吗!都给我别哭了!” “阿爸是大坏蛋!差点把人吓死了!” 外面传来了声响。 “……他们只是不安而已。”逆着光,曾经的神明站在那里,向转过头的土御门伊月报以最柔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