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总部会议室的百叶窗被江风吹得噼啪响,顾承砚摊开文件的手在晨光里投下一片阴影。 文件边缘还沾着昨夜审讯时的油墨,那是从周鸿年印刷所抄来的铁证——松本商事的汇款单、与日本特务机关的密电码、甚至还有七月七日法租界停电计划的具体部署。 "诸位看这第三页。"他指尖压在一行日文批注上,声线稳得像黄浦江底的磐石,"所谓'梅社复兴会',不过是周鸿年勾结日商的壳子。 他们扣我们的货、烧我们的船,不是为了'统一调度',是替日本人清码头、腾仓库。" 会议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绸缎庄孙掌柜的茶盏"当啷"摔在地上,碎片溅到他圆滚滚的脚面上也顾不上疼:"怪不得我那批杭绸在海关卡了整月! 周鸿年说'梅社要立规矩',合着是给东洋鬼子当清道夫!" 坐在长桌尽头的军统站长陈立峰捏着文件的手青筋暴起,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火:"顾少东,你说这些,可有实证?" 顾承砚没答话,只是看向坐在右侧的苏若雪。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香云纱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别针——那是昨夜他在旧宅阁楼找到的,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 此刻她正将一方素帕铺在桌上,帕子中央,一枚羊脂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雕着半朵绽开的梅花,花蕊处刻着"苏"字。 "这是家母临终前塞给我的。"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却字字清晰,"她说是梅社初代七长老的信物。 当年梅社创立时,七位长老各执一枚梅形玉佩,我苏家这枚,刻的是'守正'。" 会议室霎时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坐在末席的荣记纱厂荣老爷突然颤巍巍站起来,他浑浊的眼睛盯着玉佩,手指抖得厉害:"是了...是了! 光绪三十年,我跟着父亲参加梅社年会,苏老先生腰上就挂着这么块玉! 梅花瓣的弧度,和我父亲笔记里画的分毫不差!" 顾承砚看着苏若雪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昨夜她在阁楼翻箱倒柜的身影。 木箱子里除了玉佩,还有本旧日记本,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月白衫子的年轻女子站在梅树下,怀里抱着个穿虎头鞋的小女娃,正是苏若雪。 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若雪长大,定要告诉她,梅社的梅,是雪中傲立的梅,不是任人攀折的梅。" "周鸿年那伙人,不过是偷了梅社的名号。"顾承砚伸手覆住苏若雪搁在桌上的手背,她的手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真正的梅社,是张謇先生题的'商脉即国脉',是咱们老一辈实业家咬着牙办厂、跟洋商抢市场的骨头。" "叮铃——" 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众人抬头。 情报科的小宋抱着个铁皮盒子冲进来,额角还挂着汗:"顾先生! 截获了梅社复兴会的电报!" 顾承砚接过电报的手一顿。 电报末尾的签名是"松本正雄",内容让他瞳孔微缩:"紧急召开记者会,先发《复兴宣言》;联络汇丰银行,申请政治庇护。"他将电报拍在桌上,抬眼时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他们要抢在咱们前头立正统,还要借洋行当护身符。" "放屁的正统!"孙掌柜拍得桌子直晃,"当年梅社章程写得清楚,入社要三代清白的实业家作保,周鸿年他爹是给洋行跑码头的买办,也配提梅社?" 陈立峰突然笑了,笑得眼镜片都泛着冷光:"顾少东,你说要怎么办?" "成立梅社历史研究会。"顾承砚早就在等这句话,"请真正的梅社后裔整理旧档,设立审核组甄别成员。 周鸿年他们不是要抢正统么? 咱们就把正统二字,钉死在实业救国这四个字上。" 荣老爷第一个拍板:"我捐五十本旧账册! 当年梅社的入社契约,我爹全收在铁箱里呢!" 染坊的林老板摸着山羊胡直点头:"我家有梅社第一届年会的合影,背面有所有成员的签名。" 苏若雪望着这些涨红了脸的老掌柜,突然想起昨夜在审讯室,周鸿年的账房先生哭着说:"周爷说现在时局乱,只有抱上日本人的大腿才能活..."可此刻会议室里这些人,有的被日商压得断过资金链,有的被海关卡过货,却仍像年轻时那样,眼睛里烧着团火。 "若雪。"顾承砚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广源祥的账本,是不是还没对清楚?" 她低头看自己绞着帕子的手,帕角还沾着审讯时的朱砂——那是从周鸿年账本上拓下来的伪造印章痕迹。 广源祥是周鸿年的老相好,前月刚替"复兴会"走了批"棉纱",可船单上的重量,比实际多出三分之一。 "我这就去。"她将玉佩小心收进帕子,抬头时眼尾的朱砂痣跟着翘起来,"广源祥的王掌柜,该好好说说,那些多出来的'棉纱',到底装了什么。"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承砚望着她出门的背影,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旗袍上割出一道道金痕。 窗外的汽笛又响了,这次他听得分明,那是招商局的客轮正鸣笛进港——载的不是货物,是从苏州赶来的梅社后裔,是从无锡运来的旧档案,是被唤醒的商脉,正在黄浦江的晨雾里,重新跳动起来。 苏若雪踩着青石板路往广源祥走时,香云纱旗袍下摆扫过墙根的青苔。 她左手拎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周鸿年账房拓下的伪造印章,右手攥着块绣了并蒂莲的帕子——那是方才在会议室,顾承砚悄悄塞给她的,帕角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广源祥的朱漆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王掌柜正踮脚擦门框上的"童叟无欺"金漆匾额,见她进来,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苏...苏小姐? 您怎么..." "王掌柜这记性。"苏若雪将牛皮纸包搁在柜台,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前儿您说广源祥替梅社复兴会走的那批棉纱,船单重量对不上。 我特地带了顾氏绸庄的旧账来对。" 王掌柜的额头瞬间渗出汗珠。 他盯着苏若雪解开纸包,露出叠泛黄的船运单据,最上面那张赫然盖着广源祥的朱红印——正是昨夜审讯时,周鸿年账房哭着承认"照着模子刻的"那枚。 "三月十七,'振兴实业基金'拨来三千两,说是补棉纱差价。"苏若雪指尖划过账本,声音像根细针,"可同一天,广源祥往'福源贸易行'汇了两千八。 福源贸易行?"她突然抬眼,"那不是松本商事在闸北的壳子么?" 王掌柜的喉结动了动,手扶住柜台才没栽倒。 他想起三天前周鸿年塞给他的金镯子,想起松本手下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翻译官拍着他肩膀说"大日本帝国不会亏待合作者",又想起方才在茶馆听说的军统抄了印刷所——原来顾承砚早把网撒开了。 "苏小姐,我也是被逼的..."他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松本的人拿我儿子的命要挟! 说要是不把基金的钱转过去,就让巡捕房给我安个通共的罪名...他们还说,等暴动成了,会送我们全家去日本..."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 她蹲下来,将帕子递过去:"联系人是谁? 接头方式?" 王掌柜抓着帕子哭得肩膀直抖:"是...是霞飞路'云来茶馆'的陈老板! 每周三晚八点,他会在二楼雅间收账本,说是要'核对资金使用情况'..." 与此同时,顾承砚正站在工部局大楼的雕花拱门前。 他手里的牛皮纸袋里,装着苏若雪刚派人送来的资金流向图——从"振兴实业基金"出发,经广源祥、福源贸易行,最终汇入横滨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信托账户,每一笔都盖着鲜红的查账章。 "顾先生,这涉及国际金融..."工部局财务官米勒推了推金丝眼镜,额角的汗在吊灯下泛着光。 "涉及国际金融的,是松本商事用咱们中国人的钱养枪炮。"顾承砚将资金图拍在桌上,纸角扫过米勒面前的咖啡杯,"《字林西报》的记者在楼下等着,他们想知道,工部局是要当'振兴实业'的守护者,还是日本特务的遮羞布?" 米勒的手指抠进沙发皮面。 他听见楼下传来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想起昨夜英国商会会长的电话:"别让松本的烂事坏了上海的商誉"。 最终他抓起钢笔,在查封令上签了字,墨水晕开好大一团:"限你们今晚十点前...移交所有证据。"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住霞飞路。 顾承砚站在云来茶馆对面的糖炒栗子摊后,看苏若雪的月白旗袍在路灯下晃过——她方才将王掌柜的供词塞进信鸽腿,此刻正按着腰间的勃朗宁,和军统的陈立峰打了个手势。 "行动。"顾承砚摸出怀表,指针刚好指向八点整。 茶馆二楼雅间的雕花窗"哗啦"被撞开,陈立峰的手下像猫一样窜进去。 顾承砚跟着冲上楼,正撞见陈老板举着枪要往嘴里塞,苏若雪的帕子"啪"地蒙住他的脸,趁机缴了枪。 "搜!"顾承砚踹开里间的檀木柜,成沓的伪造梅社印章"哗啦啦"掉出来,最底下压着张照片——周鸿年和松本正雄在虹口码头碰杯,背景里停着艘挂太阳旗的货轮。 "都带走。"陈立峰扯下陈老板的西装,露出里面绣着樱花的汗衫,"这味儿,比虹口的咸鱼还冲。" 天快亮时,梅社旧址的青砖墙被朝霞染成金红。 顾承砚踩着梯子,将那枚刻着"商脉即国脉"的梅花铜牌嵌进门楣。 苏若雪站在底下扶着梯子,仰头看他的剪影:"当年张謇先生题字时,大概也是这样的晨光吧?" "以后每年今日,都要擦这铜牌。"顾承砚跳下梯子,指尖拂过铜牌上的凹痕——那是原主醉酒时拿铜锁砸的,"要让后来的人知道,梅社的梅,是雪里烧的火。" 围观的老掌柜们哄然叫好。 荣老爷抹着眼泪往铜盆里添香,孙掌柜把自家的醒狮绣球挂在门柱上,连方才被押走的陈老板的小徒弟都挤在人群里,举着面"实业救国"的小旗子挥舞。 夜色重新降临时,顾宅的石库门"吱呀"轻响。 门房老周打着手电筒出来查看,只看见台阶上躺着封没有邮票的信,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摸上去还有些潮,像是刚从江风里捞出来的。 顾承砚捏着信走进书房,烛火映得"铜牌可立新王,亦可引火焚身"几个字忽明忽暗。 他闻了闻信纸,有股淡淡的海盐味——是黄浦江入海口的潮气。 "老周。"他将信递给站在门口的管家,"去码头问问,今晚有哪艘船靠岸。 再查查,最近谁总在顾家附近转悠。" 老周刚应下,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顾承砚走到窗边,只看见墙角的夜来香在风里摇晃,花瓣上沾着点亮晶晶的东西,像是没干的水迹——又像是,没擦干净的血。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