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知道,这样的愧疚在对方将来漫长的人生里,不管过得好与坏,总会在某一个时刻冒出来,静静地漂浮着,和他对望。
程卓眼眶发红,把头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脊梁像一张紧绷的弓。
池钺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程卓声音闷闷的,从环抱的双腿中传出来:“他们说,我妈是为了我才杀了我爸。我觉得对不起我妈,又怕别人叫我杀人犯的儿子。”
还是个孩子,已经过早的肩负起这个世界上最骇人的言语与风霜,他觉得害怕。
“你妈妈不会觉得是你对不起她……我猜。等她回来了,你可以问问她。”
程卓听见身边的人沉默了几秒,很轻地说了一句:“当时我没有机会问她。”
片刻之后,对方又说:“等你长大一点,也不会害怕别人叫你杀人犯的儿子。”
“将来你每次回想起那一天的时候,其他细枝末节都会被忘记,只会记得……她很伟大。”
程卓终于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对方眉眼低垂,坐在院子梨树的花影阴翳里,看不清表情。
他踌躇很久,终于问:“我妈真的能回来吗?”
池钺答:“能。”
他示意程卓透过半开的门缝,去看客厅里正在说话的蒋序。
他们听不见蒋序在说什么,却能看见他眉目清秀的侧脸,蒋序依然握着老人的手,表情温和。
“有他在,他会帮你和你妈妈。”
就像无数次拉住我一样。
片刻后,程卓收回目光,抬眼去看池钺。
“我想写两封信,一封给我妈妈,一封给我妈妈的法官……他也能帮我带到吗?”
程峰的父母年近七十,不怎么识字,蒋序将请愿书的一字一句内容念给他们,两人均同意签署了请愿书。
与此同时,他还意外拿到了陈卓作为被害人和嫌疑人共同亲属的请愿书。
因为程卓的年龄,蒋序虽然想到这个途径,但最终还是作罢。他不知道刚才还拒绝交流的程卓为什么突然发生转变,却总觉得和池钺有关。
旁边还有警察,他不好发问,只等着回去之后让对方详细交代。
告别老人和孩子,三人原路返回,等到了停车的地方,有一位看起来五十来岁的男人正背着手在他们车旁边打转。
这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毒辣,对方晒了一头的汗,望见蒋序他们走过来,对方稍微站直了身子,问:“你们是因为程家的案子来的吧?”
他带着惯性的微笑,稍微偻着背,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伸出来,同时自我介绍道:“我是这个村的村主任,姓杨。”
蒋序和他握了握手:“我是冯瑶的辩护律师蒋序。”
杨主任还是知道律师的作用的,于是问:“蒋律师,这个案子会怎么判啊?”
蒋序不敢保证,答:“还在沟通。”
对方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没办法,律师,冯瑶过得苦啊,村里都知道。程峰那个狗杂种把人往死里打。我们劝过,骂过。拘留所也送他去待过。”
他摇摇头:“你敢劝,他连你一起打,说谁敢管弄死谁,我都被他打过。”
似乎感觉自己扯远了,他又连忙收了回来。
“蒋律师,是这样。我们也不太懂案件到底怎么判,去网上搜了一下,有的说有用有的说没用,但我们和村民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还是写一个吧,万一有用呢。”
一通听起来云里雾里的言论之后,杨主任低下头,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才掀开衣服,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好的白纸递给蒋序。
蒋序打开,映入眼帘的标题是:洪沟村村民联名请愿书。
正文内容不长,写了村民愿意作证程峰吃喝嫖赌,多次殴打冯瑶,逼得冯瑶躲在过哪几家里;又有哪几家因为劝架被骂……愿意证明冯瑶十几年来任劳任怨,在村里人缘极好,从来没有和人起冲突……请求法院基于以上情况,给予冯瑶轻判。
语言朴实,却有理有据。最后的落款是:洪沟村村民(共270人)。
以及270个笔迹各异的签名,通红的指印。
杨主任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问:“蒋律师,这个有用吗?”
蒋序微微闭上眼又睁开。热烈的阳光下,他看着对方,哑着嗓子回答:“有用,很有用。”
和蒋序预料的一样,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这个案子进度很快。
3月22日,蒋序向提交辩护意见、谅解书、村民联名申请等材料,并在之后多次约见检察官交换意见。
4月4日,检察院做出变更冯瑶罪名决定,将原来的故意杀人罪更正为故意伤害罪。
4月7日,征得当事人同意,蒋序再次提交辩护意见,坚持正当防卫的无罪辩护。
4月15日,检察院将案件移交市人民法院起诉。
5月1日,冯瑶涉嫌故意伤害案一审开庭。
第82章 照片
案件为公开审理,审理时间超过4小时,法庭上唇枪舌战。
案件的争议点主要是在公诉人提出的,程峰有去厨房拿刀的举动,但在追打冯瑶的过程中没有拿到刀具,不存在持凶器造成的生命威胁;第一次摔倒和第一次击打倒地后,可视为施暴暂时终止;第二次击打已经倒地的程峰,有故意伤害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