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透彻。”
李道彦点了点头,继而道:“这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选择。如果将矛头指向陆沉,且不论能否得手,最后一定会便宜北方的景国。若是以外敌为首要目标,陆沉将会进一步势大难制。老臣知道太后做出这个选择有多不容易,而这原本是该臣等解决的问题,心中委实愧疚难安。”“李相切莫这样说。”
宁太后连忙摇头,喟然道:“李相为大齐操劳一生,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不得不再三为社稷安危思虑,哀家于心何忍?至于淮安郡王,哀家唯有待之以诚,日积月累之下,想来他能体谅哀家的良苦用心,不至于悖逆道统以下犯上。”
李道彦那双昏的老眼里泛起敬佩之意,又提醒道:“沈玉来、陈澜钰和张旭皆是可用之忠臣,太后不妨多加施恩,不强求他们能与陆沉争锋,至少他们可以护佑天子扶保社稷。另外,太后不必只将注意力放在陆沉身上,其实边军将领更加值得关注,尽可能施恩提拔一些不受重视的武将,而不是让他们的前途和陆沉紧紧绑在一切,如此未尝不能迂回而进。”
宁太后眼神微亮。
她虽然心思聪慧,终究缺少治政的经验,先前大多是凭着本能行事,经过李道彦这般梳理,她不禁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道彦强行打起精神,继续说道:“朝中诸公之中,王安和高焕定然会站在陆沉那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太后切莫对这二人动手,打草惊蛇殊为不智。至于织经司苏云青,等战事大抵平息之后,太后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秦正出面重掌权柄,只有他才能釜底抽薪,否则其他人都无法撼动苏云青在织经司内部的威望和地位。”
宁太后感动又诚恳地说道:“哀家记下了。”
李道彦看着她说道:“太后,老臣死后,丧事一切从简,切勿大操大办。”
宁太后一怔,这个时候她没有再说那些场面话,摇头道:“李相堪为人臣典范,对大齐更是功勋卓著,哀家岂能简便处之?”
老人脸上浮现一抹愧意,缓缓道:“太后,老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李适之谋逆之举险些让大齐江山倾覆。太后念老臣风烛残年,不仅没有降罪,反而赐下诸多赏赐,老臣心中感激涕零又羞愧难当,怎敢妄求身后哀荣?再者,老臣在任时私心过重,以至于李适之拥有祸乱朝纲的能力,老臣……愧对朝廷。”
宁太后看着老人眼中的痛苦之色,一时间感同身受,轻声道:“李相,人无完人,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李道彦苦涩一笑。
宁太后见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于是起身走到外间,示意李家众人入内,她则和李道明以及两位宰相在外等着。
二十余人蜂拥而入,这个时候榻上的李道彦已经闭上双眼,唬得众人哀声四起。
李道彦忽地睁开双眼,艰难地抬起枯瘦如柴的右手指向那个年轻的孙儿。
李公绪见状膝行向前来到榻边,伸出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掌,已然泪流满面。
“稚鱼儿……”
李道彦定定地望着李公绪,老眼中陡然泛起锐利的光芒,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莫要学我,更不要学你大伯,锦麟李氏的未来托付于你了。”
李公绪哭着说道:“是,祖父,孙儿一定牢记于心,不敢有片刻懈怠。”
“嗬嗬……”
老人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抬眼望向头顶。
七十载风云变幻,人间已沧海桑田。
年轻时志存高远心怀苍生,壮年时仕途不顺屡遭坎坷。
及至中年,他终于等来施展抱负的机会。
一如他对宁太后所言,这一生堪称圆满,却也留下极大的遗憾。
几十年波澜壮阔,最终定格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看着那位年轻的皇七子,暗暗下定决心,要与他写就一段青史留名的君臣佳话。
望着记忆中那个依旧清晰的身影,李道彦艰难地说道:“陛下,老臣来找你了……”
话音未断,那只手颓然落下。
“祖父!祖父!”
李公绪放声痛哭。
房内登时一片悲戚之声。
外间,宁太后牵着李道明的手,朝里面垂首一礼。
薛南亭和许佐更是躬身行礼,一拜到底。
屋外风雨大作,天地之间一片灰暗阴沉。
萧萧风雨之声连绵不绝,仿佛是在为那位殚精竭虑一生的老人送行。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