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彦不禁默然。李公绪望着自己的先生,只觉心里很难过。
他能感受到那种失望与心寒交织的情绪。
“回首这些年的心态变化,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境遇十分离奇。”
陆沉不紧不慢地说道:“最开始因为家父所说关于杨大帅的故事,我对江南朝廷抱有极大的戒心,在我拼搏向上的过程中,升官发财和抵御异族是最重要的动力,而不是效忠天子和朝廷。后来因为高宗皇帝发自真心的信重,我才逐渐改变看法,在那段时间里我愿意为大齐舍命效力,只因我能接受真心换真心的方式。”
李道彦这会已经明白这位年轻郡王的心境,接过话头道:“李宗本毁掉了你对朝廷的信任。”
“李适之的挑拨确实影响到李宗本对我的态度,但是根源出在他自己身上。”
陆沉面色微冷,淡淡道:“他心中有愧,所以对我百般提防。所谓权臣之忧,在我扭转北伐败局之前,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严重。老相爷曾经说过四条举措,不论李宗本能否想到,至少在我提督江北三州军权之前,我怎么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若说我年轻,他又非垂垂老矣,只比我年长两岁而已。”
“唉。”
李道彦一声叹息,缓缓道:“事到如今,再论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
陆沉没有否认,又道:“只是方才您剖析私心二字,不禁令我心有感触。这世上谁会没有私心呢?只不过有人能在关键时刻选择公义,便如老相爷大义灭亲,有人则始终沉湎于阴诡小道,便如死在宫女手中的李宗本。我当然也有私心,无论世人如何夸赞,我都清楚自己的内心,绝对做不到舍弃一切只为一个忠臣的名声。”
谈话至此,两人已经渐渐明晰对方的想法。
李道彦自觉愧对李端的托付,让大齐走上完全不可控的道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从他本心而论,当然不愿看到不忍言之事。
但是陆沉的态度也很明确,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再退,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不光他自己粉身碎骨,他所有在意的人都会活不下去。
李道彦沉思良久,开口说道:“虽然我近来有意不理会京中的动静,但是我大抵能够猜到一些人的想法。宁太后是个聪明人,她明白如今大齐最大的危机不是你,而是北方虎视眈眈的强敌,再加上新君年幼,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哪怕你的权势已经超出人臣的范畴,她也会继续忍让。至于朝中重臣,薛南亭经历过这些变故,想来可以暂时压制刚硬的脾性,许佐亦是如此。”
陆沉并不着急。
他今天稍微透露自己的态度,当然不是为了寻求老人的认可和理解,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这种细枝末节没有任何意义。
简单而言,这场谈话将真正决定陆沉往后的行事手段。
李道彦望着他的双眼,话锋一转道:“我原本打算在你北上的时候,让稚鱼儿一路随行,以便尽到他为人弟子的责任。只是如今看来,我的身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或许随时都会闭眼离去,只能让他留在身边。我这些年最看重这个孙儿,只希望他能为我捧丧送终。”
这是人之常情,陆沉并无异议。
老人的抉择当然暗含着某些深意,不过这个结果对于陆沉来说可以接受。
总而言之,以待将来。
就在陆沉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李道彦忽地一叹,轻声道:“陆沉。”
“老相爷请说。”
“世事如棋,变幻莫测,没人能够算尽万般变化。”
李道彦脸上浮现一抹感伤,又有几分落寞,他放缓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其实你多虑了,如今我没有继续压制你的手段,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只会贻笑大方。若是这一次你能击败景帝,让大齐收复故土山河,希望你将来能善待那些人,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忠义之心并不可耻。”
陆沉微微一怔。
李道彦艰难地坐直身体,拱手一礼,喃喃道:“这是老朽死前唯一的请求。”
陆沉站起身来,望着这位为大齐呕心沥血操劳一生的老人,深深地拜了下去。
“晚辈谨遵教诲。”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