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日清晨,无涯县菜市口迎来了数年来头一次当众处斩。
受刑人范幺三此时正若一条死狗,被五花大绑提在陶氏兄弟手中,满脸狼狈的血迹,整个人毫无生气。
因为县衙门目前只有陶章、陶芮两个衙役,百姓们都联合起来从县衙的仓库中将已经落灰的大铡刀推了出来,将上面落满厚厚的一层灰擦干净,一路拉到菜市口。幸而铡刀虽然放了许久,刀锋却没有生锈,依旧尽职尽责地在天光下闪着冷光。
范幺三一看这刀刃腿便软了,眼睛一瞪,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喉咙里嘶嘶地倒着气。人在死亡面前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虽范幺三已全然被吓破了胆,真到了刀前却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颤抖着张开嘴想要喊冤——
然而站在一旁的阿隆眼疾手快,一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范幺三眼中满是红血丝,眼窝深陷,原本就丑陋的脸如此更加可怖,从喉中发出嘶哑的喊叫声。
然而众人看着他这狼狈的模样,面上没有丝毫同情。反倒眼中满是快意,他们恨此人入骨,如今大仇得报,特别是青壮的男人,一个个都满面涨红,头上青筋暴起,眼珠通红,恨不得扑上去亲手将他结果。
赵宝珠站在众百姓最前头。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官府,此时一脸整肃。
昨日理清范幺三身上的冤案之后,赵宝珠当庭宣布范幺三应律当斩,隔日立即行刑。此次尤家门前走狗范幺三一案乃是是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必得做足气势,不仅要让那暗处为非作歹的小人知道厉害,还要隔空狠抽尤家一耳光,立住这官威,以后才好行事。
陶芮拿着范幺三往铡刀上靠,陶章则负责行刑。他们两个都是屠户出身,做这事也算是做惯了的,宰人和宰猪虽然不同,却也有相通之处。
陶章在上面儿摆弄铡刀,抬眼看了看正背手仰头站在人群最前头的赵宝珠,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停下动作一路小跑到赵宝珠面前,俯身道:
“大人,您往左站一站吧。”陶章小声道:“小心等会儿脏血溅到您。”
赵宝珠闻言一愣。听他这样一说,阿隆也反应了过来,赶快将赵宝珠拉着往旁边儿站了些:“老爷,您站这儿吧。”
赵宝珠略顿了会儿才点了下头,沉稳地嗯了一声,却在暗中悄悄握紧了手,眉头不着痕迹地皱紧了些。
益州雄山峻岭,少通人烟,里头的村镇是穷了些,但赵宝珠自小长大的村子民风还算淳朴,偶有些小偷小摸,也不是什么大罪。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杀头呢。
赵宝珠看着范幺三被押送至铡刀前,被章芮按着弯下腰,头侧过去搁在铡刀上,忽得感到一阵寒顺着背脊窜上,背上起一排细密疙瘩,肚子里也坠坠的,仿若早上吃的馒头变成了两颗硬石头搁在胃里。
并非是他怜悯范幺三这条作恶老狗,只是一想到将要目睹血肉横飞的场面,赵宝珠还是有点儿犯怵。
但今天是重要场合,赵宝珠可不能当场掉链子。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官威,要是让人看见怕死人不就破功了?赵宝珠暗自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嗓子,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就在这时,阿隆高声道:“辰时已到、行刑!”
他一声令下,陶章双手把着铡刀头,猛地向下一压。
夸嚓一声,范幺三人头落地,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脖子上立即出现腕大伤口,呲呲往外喷血。
赵宝珠脸色瞬时白了半截。
周围的百姓很是解气,立即欢呼起来。陶芮亦是满面笑容,自铡刀台上下来,一手抄起人头,提着向人群一一展示。
赵宝珠看见那人头,以往从未觉得人的头颅如此圆,那样圆的后脑勺上长着稀疏的毛发,被章芮提在手里,缝隙里还露出白森森的头皮,他脸上剩下的那点儿血色也尽褪了。
阿隆年纪小些,看着这血刺呼啦的画面也有点儿犯恶心,在后面拽了拽赵宝珠的袖子,小声道:“老爷,这儿乌糟得很,咱们回去吧。”
赵宝珠头晕目眩,鼻子里全都是菜市口弥漫的血腥味,闻言赶紧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回去。”
谁知他俩刚一转身,陶章便’噗通’一声跪到了赵宝珠面前,哐哐哐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
“今日能手刃仇人,全是依仗大人清明裁决,大人恩情我陶氏一族没齿难忘,今生愿在大人跟前效犬马之劳,以报大人今日之恩!”
陶芮也将人头一丢,赶紧一溜烟儿在兄长身侧跪下,也哐哐哐给赵宝珠磕起头来:
“陶芮愿为大人当牛做马!”
赵宝珠一眼便瞧见他右手上还沾着人血,当即两眼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谁知见陶章陶芮两人跪了,范幺三的其他仇家也纷纷涌上来,跟着两人一起磕头:
“大人!草民亦愿意效犬马之劳!草民读过书,若大人不弃,”
“小赵大人!俺、俺也感激涕零——俺有一小儿,力比黄牛,叫他来给您当衙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