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不好说，还是要看后天的雕琢，才能成为璞玉。” 不管自己那个大儿子，究竟是不是真的仁德，真的主动赦免了宫女太监，亦或是有人教他，或者干脆这件事情是杜撰的…… 要紧的是，这本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情，本不应该传遍禁宫，更不应该传到自己母后这里。 不过皇帝宠幸惠妃，也很喜欢自己那个大儿子，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自然也不会跟自己的母亲提起，他笑着应付了一句，然后开口道：“母后，今天北齐派使者来朝，北齐使者代北齐的皇后，送了您一支千年年份的白山人参，这会儿正在坤德宫外面候见。” 于是乎，哈曼才得以进了坤德宫，跪着向孙太后问安。 哈侍郎恭敬起身，将手里捧着的礼盒，捧到了面前：“娘娘，这是我大齐皇后娘娘，送给您的礼物。” 这个郭檀，便是坤德宫的掌事太监了，他闻言立刻点头，先是收下了哈曼的礼物，又去库房里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取了出来，转交给了哈曼。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哈侍郎，这是朕母亲的寝宫，朝廷政事，不该在这里说！” “太后娘娘，两国互相征伐，已有数十年之久，以至于两国百姓每日里战战兢兢，征夫庶民，俱裹入战事之中，以至于民生艰苦……” 他正要站起来说话，太后娘娘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哈侍郎松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把话说完。 孙太后面带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北齐的礼部侍郎。 孙太后看了一眼儿子，又看向哈曼，轻声道：“这些朝廷的事情，还是交给皇帝决断，贵使有什么事情，问过皇帝就是。” 孙太后轻声道：“郭檀，代哀家送贵使出去。” 哈侍郎离开之后，孙太后才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轻声笑道：“我儿方才在担心，哀家会插手国政，逼着你与北齐和谈言好，是不是？” 孙太后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静静的看向皇帝。 一个孝字，可以压过太多东西了。 强如孝武皇帝，也是在窦太后去世之后，才开始掌权。 诚然，大陈的孝字并没有另一个世界的秦汉约束那么大，但当年皇帝年幼，孙太后当国那几年，只要这个女子愿意，她完全是可以在朝廷里建立起自己的政治班底，继续话事的。 孙太后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母后是在后宫不怎么出去，但也不是聋了瞎了，你在淮河边上打了胜仗，这些事情母后都是知晓的。” 孙太后目光平静，她轻声叹道：“哀家说这话，与朝事无关，只是身为母亲，不想让皇儿这辈子活的太累。” 孙太后再一次摇头，她放开皇帝的手，开口道：“哀家是你娘，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哀家都是支持你的，但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呢？” “你北伐继续打下去，能不能赢且不说，想要出结果，少说也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孙太后理了理皇帝的头发，有些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娘实在不忍心，你一辈子都活的这么累。” “娘，前线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皇帝大袖底下的拳头，缓缓握紧。 杨党之死 齐使哈曼到来之后，大陈朝廷的风向，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话术很简单，总结起来无非是四个字。 只要带天下苍生四个字，仿佛就占了天底下所有的道理，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连皇帝也可以批判。 但是随着时间推进，这股风气开始愈演愈烈，到了四月中的时候，已经有四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向朝廷上书，请求朝廷以天下苍生为重，以斯民性命为重，与北齐罢兵言和。 面对这些风向，皇帝陛下一直缄默不语。 张相离开建康之后，杨敬宗便心心念念的想要离开建康，回老家养老，不过皇帝陛下一直死活不允许他离开，导致这位杨相，至今滞留建康。洪德六年退休的时候，就已经年近七十，今年已经七十六岁，接近七十七岁了，走进甘露殿的时候，还需要高明搀扶他进来。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抬手道：“杨相不必行礼了，坐下说话。” 等到杨敬宗落座之后，皇帝才放下毛笔，看向杨敬宗，咳嗽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杨相当初要离开建康的时候，朕之所以执意挽留，是因为杨相老成持国，朕处理国事的时候，若有拿捏不准的地方，还可以问过杨相。” 杨老头这会儿，已经有些老迈昏聩了，不过听到了皇帝这句话之后，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看了看皇帝，问道：“陛下心中所忧，可是朝中劝和之势，愈演愈烈？” 杨相见状，缓缓闭上眼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努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缓缓跪倒在地上，开口道：“陛下，以老臣父子项上人头，可暂平息此事……” 事实上，当初皇帝放张敬离开，却没有放杨敬宗离开的时候，这位杨相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将来的下场。 因为他杨敬宗，执掌国家那么多年，主打的就是一个龟字，不仅自己龟，他的门生故吏们，大多也是都是龟派传人。 皇帝盯着杨敬宗，沉默了片刻。 “七年多了。” “只不过七年来，老朽心中一直有一些妄念，这个妄念无非是陛下若是北伐失利，或者是在齐人那里吃了亏，老朽一家或有一条生路。” 杨老头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老朽心里，便已经有准备了。” “此时身死，已然无憾了。” 高太监立刻捧着一份文书，递在的杨敬宗面前，低头道：“老相国请看。” 因为这份文书的标题很带劲。 杨敬宗一点一点看下去，看到最后的署名，是洪德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