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沈毅坚毅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子是“刚正不阿”,还是“小肚鸡肠”了。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在你眼里,何谓大浊?” “这些,都是大陈的浊物。” 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心里的大浊是?” 沈毅缓缓说道:“弟子这大半年时间,在建康醴泉楼里,看到了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孤本,这些书里记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说六十年前南渡的过程,比如说六十年前齐人南下的过程,以及……” “还有一些书,记述了北齐燕都城里,北齐皇族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迹。” 沈毅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正气凛然。 因为“清浊”二字,本质上是以他沈某人为判断标准了,也就是以沈毅本人的利益为基准出发,假如有人触碰了沈毅的利益,对沈毅本人不利了,那这人自然也是世间浊物! 听到了沈毅这一番“清浊之辩”后,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毅谦虚的笑了笑。 “既然你有你的想法,做老师的便不干涉你的决定了。” “你今日这番话,算是在为师面前立志了,既然立了大志,做老师的,便衷心希望你心中大志可成。”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少年时候多半都是要立志的。 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吹个牛逼。 而这些吹过的牛逼,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实现的,等到人过中年,偶尔想起这些少年时候的志向,为了感动自己,便喊上几声“不忘初心”,然后依旧用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圆滚滚,光溜溜的性子,去做一些自以为“成熟”的事情。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沈毅这番“激浊扬清”的话,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正经立志了,而且是在自家老师面前,还是颇有些意义的。 他说的这些目标,他当然会努力去干,尽量想办法干成,但是如果难度太大,实在是干不成了,那也没有必要豁出性命去干,在沈毅看来,他只要成功扫清江都府的那几个“小浊”,基本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沈毅点头道:“老师,弟子已经见过秦先生了。” 陆安世点了点头,开口道:“按理说,你应当是在弱冠之后,再取表字,不过你现在中了举,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同辈人再一口一个七郎叫你,便有些不太合适,等过几天书院里的宴席摆完,就让秦先生给你取个表字。” 成年之后,除了特别亲近的人或者长辈之外,其他人再称呼沈毅为“七郎”,就显得不太妥帖,而如果直呼沈毅本名,甚至叫上一声“沈七”,那对于读书人来说,就与骂人无异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微微有些诧异,然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秦先生真君子也。” 陆夫子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那好,为师这几天好好想一想,给你取个合适的表字。” 其实他很想直接给陆夫子推荐“立恒”两个字,毕竟某个穿越的前辈凑巧与自己同名,如果取个一样的表字,说不定能借点气运过来加持自己。 在书房里又与陆夫子说了会话之后,沈毅对着自家老师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师,陆师妹在家否?大半年未见了,弟子今日去探望探望她。” 沈毅挠了挠头:“老师,弟子上午才刚回来……” 沈毅愣了愣,苦笑道:“老师,我的确没有见过陆师妹。” 沈毅对着陆夫子躬身行礼,低头道:“是,弟子这就去。” 沈毅一拍脑袋,心中恍然,他对着陆夫子苦笑道:“前些日子在建康,弟子自觉深陷泥潭之中,每天想的就是如何从建康那个泥潭里脱身,完全想不起来其他的事情,亏得老师提醒,不然我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夫子呵呵一笑:“这是你们晚辈的事情,为师不去管你们。” 这会儿是下午,不是饭点,应该是送些吃的过来。,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开口道:“莲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她阴阳怪气,沈毅也没有怎么生气,这小丫头一直跟自己不太对付,而且他现在急着赶回江都城,给陆师妹买礼物,没有时间跟莲儿纠缠,于是不再搭理莲儿,对着这小丫鬟摆了摆手之后,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了。 这座小楼,自然就是陆姑娘的绣楼了。 小丫头两只脚走得极快,将木制台阶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来到了二楼绣楼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小姐……” 莲儿答非所问,喘了好几口起之后,开口道:“小姐,沈……沈七他从老爷书房里走出来之后,直接就走了,应该是回江都去了……” “让你去给爹送糕点,何曾让你打听……让你打听那个人的事了?” “他去哪里,又跟我有什么干系?” 沈毅在去建康之前,就跟陆姑娘熟识了,按道理说,他从建康“衣锦还乡”,是应该给陆姑娘带一份礼物回来,毕竟建康城现在是大陈实际上的京都,东市街西市街囊括九州万物,什么稀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从甘泉书院离开之后,沈毅急急忙忙来到了江都玉带湖畔的市集了,找了好几家铺面,开口就要买“建康特产”。 沈毅看来看去,最终挑中了一把团扇,刺绣很是精致,是双面绣,正面绣的是建康的钟山,背面绣的是建康的古鸡鸣寺。 沈毅端详了片刻之后,觉得很是满意,付了钱之后又跟老板讨了个木盒子,将扇子装了进去,然后沈老爷将这个盒子捧在手里,出门拦了一辆运货的板车,坐在板车上,又回到了甘泉书院。 沈毅步履轻快,很快来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院子里。 沈毅喘匀了气之后,才伸手敲门,开口道:“陆师妹,陆师妹。” 这一次也不例外。 “沈老爷,你在这里大声叫嚷我家姑娘名字做什么?你这样叫,半个书院的人都听得到,平白坏了我家姑娘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