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转眼入冬,交易并不如马辰预想的好。因邯郸大战,物资吃紧,边境能动员的都上前线,如果要获得更多交易,就必须进入北方军的势力范围。

但这么做并非明智之举,不论是北方军或者匈奴人,都未做好会面的准备。

儘管成效不到预期,要过个安稳的冬天已不成问题。

麻烦却不请自来。方下过第一场雪,一支奇兵翻越五百里赫然出现,挟带强兵硬弩击垮草场上的匈奴骑士。匈奴人遭遇突袭,他们因马辰而疏于备战,吓得惊慌失措。

径路等几位百长立刻点骑出击,然而那支奇兵宛若暴风横扫草原,日头未沉,已杀得上千骑兵人仰马翻。他们对附近地势瞭若指掌,佔据有利位置架设弓弩,彻底压制匈奴骑兵的机动性。

能做到迅如鬼神的中原军队只有一个!

李牧的旗号很快围绕营地,从他们倏地出现到包围,费不到五个时辰。天光将暗,草原遍布令人惊恐的火光。

径路正在指挥惊慌的骑兵归队,千长已下令,若势头不对,立即带着族人逃走。

马辰匆匆赶来,仔细一瞧,诸骑中骑着斑白大马、身穿玄甲,体格雄伟的黑大汉正是李牧。

他与李牧有过数面之缘,可以肯定那个威武大将的身分。

但李牧驻地有五百里之遥,在路线不熟的情况下,不可能带数千大军奔袭。

「是那些人!」马辰不敢置信地摀着脸,那些商人竟是李牧的细作。

一綹綹匈奴骑兵正在营地外与北方军交手。

一千轻骑跟三千弩手已将营地围得水泄不通。李牧策马躯前,挽动三石弓,故意射中毡房。

那些匈奴人一见到李牧旗帜,当年雁门之战的仇恨全涌上眼帘,见到仇人,好几十号人不顾敌眾我寡,便要上马讨战。

「谁都不准去,胡人善战,绝非莽夫。」径路边忙着指挥人手,一边控制混乱的局面。

但北方军行动迅速,阵如磐石,匈奴人一时无法集结反抗,而李牧正是要他们各自作战,以收各个击破之效。匈奴人不敢再动,缩到营地内退守,但匈奴骑兵一旦停止动作,无疑自取灭亡。

天时、地利皆被李牧佔据,匈奴不可能战胜,他们唯一能向撑梨祈求的,仅是如何让更多活口逃出此地。

眾人终于联想到那些赵国商人,明白为何李牧对地形如此了然于胸。既打不过李牧,起码要杀马辰洩恨。

气头上的人顾不了理性,一群人提着弯刀要找马辰算帐。径路的人马虽围在毡房外,但面对自己族人无法真的动手驱赶,他们也怀疑身为赵国人的马辰是否勾结李牧。

好不容易建立信任瓦解于战火,整个营地充满要找马辰算帐的人。

特别是服匿,他未想到自己敬重的勇士竟干这等苟且之事,囔着大嗓门在外头大喊。若非径路挡着,毡房早被拆散。

阿娜听见径路在外头劝阻,焦急地要带马辰离去,怀里的马戫却沉着不哭,反而衝着阿娜笑。

「这孩子好勇敢,这么大的骚动竟然半滴泪不流。」阿娜紧簇马戫,似乎一松手就见不到他。

「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一走了之。」马辰霍然起身,掀开毡门。

阿娜来不及制止他,他已走入一双双暴怒的视线。

「马大哥,我们这么相信你,你居然做李牧的内间。」服匿见了马辰,怒气更盛,他不顾自己什长的身分推开径路的人,持着匕首衝到马辰面前。

「诸位,请听马辰一句话,我去向李牧求情,请他放你们一条生路。」

气头上的服匿甩开阻挡他的护卫,吼道:「你是想趁机逃走!」

「你们在此焦躁,也无转机,请再相信马辰一次。」马辰跪地恳求。

这一生他只跪爹娘、君王,即使生命受胁也硬着颈项,但这次他破戒了,因为前方怒火盛盛的不是他的敌人,他们已是不同形式的家人。

阿娜也帮腔道:「马辰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们还不相信他吗?」

「中原狼不可信!」服匿一刀刺进马辰腹部。

「你干什么──」阿娜扶着马辰,焦急地眼眶泛泪。

「没什么好说的,你是我们的敌人!」服匿高喊,获得眾多支持。

马辰按住伤口,脱下匈奴裘衣,,憋痛继续前行。他的眼神比角牴大赛那日更为坚定,此时,马辰似乎知道上苍让他活下来的原因。

面对马辰死而无惧的神情,狂如服匿也不敢妄动,紧握着沾满血跡的匕首,跟在步履蹣跚的马辰身后。

北方军发现受伤的马辰正朝他们走来,眼见是张与匈奴人截然不同的中原脸孔,立刻往后稟报。李牧听之,策马查看,为之大惊。

李牧下令大军开出一条路,仅在几名护卫陪同下驰骋马辰面前。

马辰伸手拦住阿娜,更示意后面的匈奴人莫再前进,李牧也令护卫不得上前。

「果真是你,我听说你与公丞战死长平关,苍天有眼啊,公丞能留下你这个命脉。」李牧与马辰父亲素有交情,跟马辰亦数面之缘,此时见到故人之子,自是开心不已。

但李牧也看见马辰身上的伤,他瞪着服匿,喊道:「是你们这些蛮人伤了他,今天新仇旧恨,俺一并跟你们算!」

「不是的,李将军,若非他们,我早已魂葬黄沙之下。」马辰指着阿娜,露出莞尔道:「她是我的发妻,怀中的是我的儿子。」

李牧诧异地盯着马戫。

「李将军,辰愿意已命代罪,消弭两造之仇。」马辰跪地伏身。

「马辰,你说的容易,难道忘了这帮蛮人如何犯俺赵国疆土,伤俺赵国边民性命!」

「辰记得,在草原的日子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们为寒冬饥饉所苦,亦知道他们的亲人战死雁门。」

放眼满地匈奴人,哪个家中无人死在北方军手中。

「李将军,辰无法效父报国,只求一己之命能换取他们安稳冬日。」

「马辰……你这是何苦,你寧愿用你自己换这些匈奴人的性命。」在李牧眼中,那些匈奴人就是贪婪野兽,得而诛之。

「辰不忠,亦不孝,他们在李将军眼中是敌寇,却是辰的亲族。请将军放过他们……求您了……」马辰忍着伤痛叩首。

马辰心意已决,字字发出肺腑,李牧听了也为之动容。他明白马辰并非鲁莽之人,此番必有深刻体悟,才敢说出这些背弃赵国的不忠之言。

「好,俺卖你这个面子,你心意已决,切莫后悔。」李牧悄声叮嘱,然后一脚踹倒他,「将士听令,困守半个时辰,让他们收拾輜重离去,半个时辰后见人格杀勿论!」

马辰倒在地上,感觉到阿娜紧紧握住他的手,马戫在哭。径路催促着族人将物资整理上马,然后阿娜温暖的手被迫抽离,只能在模糊视线里瞥见一抹淡红。

马辰觉得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但庆幸死得其所,一命保全眾人,值。

朦胧意识里却又浮现阿娜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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