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一听，眼泪掉的更凶。 董老爷子也认出来了，面露惊愕。 这里还是他们的柳花胡同吗。 【48】 这日直到暮色苍茫, 明婳才回到如意客栈。 “殿下, 我回来了！” 裴琏不疾不徐地掀起眼帘，只见面前之人乌发轻挽, 穿戴素雅, 袖口和裙摆处明显染上脏污, 绣花鞋的缎面更是泥泞，那张姝丽小脸却白里透红, 眼角眉梢更是藏不住的欢喜与劲头。 裴琏朝窗外偏了眼，外头天色已是一片漆黑，他方才正要吩咐人出去寻她。 说着, 又迫不及待与裴琏分享着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殿下, 你是不知道那胡同里住了多少可怜人！我带着戴太医给他们看病, 一个又一个, 根本看不完……” 后来见着小泥巴和董老爷子回来, 她还与他们祖孙俩聊了好一阵。 裴琏端坐在桌边，静静听着。 明婳接过茶杯两下便饮尽，再次搁下，她道：“还没用，不过这会儿我也不饿——” 拆台来得太快，明婳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迅速红了，她捂着肚子，小声嗫喏：“方才真的不饿，大抵是你提了一嘴，就饿了吧。” 明婳道：“可是我还好些事要与你说呢……” 裴琏看她一眼：“孤又不会跑。” 待到洗净一日疲惫与脏污，她与裴琏一道用过饭食，夜已经更深了。 明婳本来还想与裴琏在榻边说话，但洗完澡坐在外头怪冷的，于是脱了鞋，钻进了被窝里。 明婳在帐子里朝他招手：“殿下也进来，我们在床上说，也暖和些。” 却没脱鞋床上，只在床边坐着，平静的黑眸看向她：“还有何事？” 却见明婳一脸献宝的得瑟模样，神神秘秘凑到他面前：“我帮你打探到了一个大消息，有关罗氏的案子哦！” “胡同里住着的人，有好些都是永熙二十年那场旱灾的灾民，他们说那年先是旱灾，后又是蝗灾，田地干涸，颗粒无收，不少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我就问他们，当地官府没有放粮赈灾吗，那样大的旱灾，朝廷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就与我说，官府放粮了，但都放给了那些官老爷的老家村镇，对其他村镇便说没钱了。当时的县令便想了个“捐监”的法子，鼓励有钱的乡绅地主和读书人，按照规定的数目捐交谷粮，便可获得国子监监生资格……” “明明官府已经用这个名目收到了不少谷粮，却迟迟不放粮，于是市面上的粮价居高不下。后来董老爷子方知官商勾结，他们交上去的谷梁，转手又被送去了铺子里，继续高价卖给百姓。官府与商户们两头吃，赚得盆满钵满，百姓们却是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钱。” 再之后旱灾愈发严重，官府只顾牟利，谎报灾情，欺上瞒下。 那时的小泥巴七岁，与他孙女一般大，他便将她当做孙女养在了身边，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至今。 这时原本躺在一侧的郑婆婆，奄奄一息开了口：“管，怎么管？官字两个口，对上一副嘴脸，对百姓们又是另一副嘴脸，何况他们那些当官的连自己人都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郑婆婆道：“五年前县衙有个罗主簿，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罪了上官，总之县老爷吩咐县里的衙役半夜放火，将他全家十三口都烧死了！那衙役喝醉酒了，和他同行之人在巷子口撒尿时提起这事，我亲耳听到的！” 问起郑婆婆为何不出去作证，郑婆婆瑟缩着，道：“他们连主簿都敢杀，遑论我个乞丐婆，我说的话，也得有人信呐！” 听到这些话，明婳心情很复杂。 勇气，实在是一种很珍贵的品格。 无论如何，得知当年的真相，明婳当时就恨不得飞到裴琏面前，将一切告诉他。 昏黄烛光下，裴琏并无她预料中的欣喜，那张冷白脸庞仍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淡然：“ 虽然知道他向来七情不上脸，但这般平静，还是叫明婳有些不解：“这么大的线索，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 “不过罗家这个案子，孤手下之人昨日已查到线索，今日那名衙役与另几名涉案人员已被控制，就等……” 饶是明婳知道这次出来，罗家纵火案只是个引子，更重要的密访河北道十三州的贪腐情况，但听到两日后便要离开幽都县，仍是止不住诧异。 “小小幽都县，停留五日，已经算久了。” 明婳惊叹于他办事的高效利落，但一想到两日后就要离开，心下无端空落落的。 明婳柳眉轻蹙，喃喃道：“我还想找人修补一下那些破房子，再给他们发些米粮，给那里的孩子们做些新衣服……对了，那些孩子们都机灵得很呢，但没人管教，不学好。小泥巴说他们饿极了，会去偷东西吃……这怎么行呢？他们都还那么小，若不好好教导，日后定要走上歧途。若是能让他们读书，或是能学些正经的手艺自力更生，以后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裴琏明白她的好心，只他们此行有更重要的事做，决不能为着一条胡同里百来号人，而误了河北道十三州那数以万计仍在不公之下的百姓。 “王主事会一直待在幽都县吗？”明婳问。 此行密访，裴琏不便露脸，是以幽都县的罗家案，从一开始便打算让王玮于明面上行事。 二来以幽都县令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看看其他州县官员得知“罗氏已将此事捅去了长安”后，他们会作何反应。 只有叫他们慌了、乱了，才能露出更多破绽，方便他们浑水捉鳖。 这一路相处，明婳也知道随行两位官员的背景，虽官职不高，但一个是琅琊王氏子弟，一个是太原李氏子弟，皆是这一辈世家子弟里的佼佼者，不然永熙帝也不会派这二人随裴琏出行。 明婳咬了咬唇，忽的脑中灵光一闪，她双眸明亮地看向裴琏：“殿下，不然你去忙吧，我就留在幽都县。等你在外头忙完一圈，准备回长安了，我再与你汇合。”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啊，天玑天璇，还有你派给我的几个侍卫……对了，不是还有王主事吗？待到过几日，王主事入主县衙，有他在面上罩着，我办事应当更便利了。” 她说这话时，满脸认真，不似作伪，裴琏漆黑的凤眸不禁眯起。 不过短短两日，竟要为了一些萍水相逢的百姓，舍了他，独自留下？ 明婳想了想，认真点头：“我想亲自将他们安顿好了再走。” “我知道啊，但王主事新官上任，除了忙罗家纵火案，定然还有其他许多事要忙。反正我跟着你也无事可做，倒不如留在这，多多少少也能贡献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