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后廊有一条空中楼梯,直通往有花圃的下一层,从楼梯上完全走下来时,韩宁甚至看见了刘秘书,他匆匆忙忙地奔走着,见到韩宁还不忘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又旋风似地隐入拐角。 花圃旁边是造型游泳池,在上面时居然没有注意到,很快,韩宁想起来,这里和他们倚靠的露台栏杆是两个相反方向,上方对着很少有人走动的后廊。 她看着池子里映着灯光的粼粼水波,心想,溺死?不可能的,她会游泳。 他在前面,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韩宁心里没底,但也告诉着自己,你得心一横,箭在弦上。 他甚至还带着一点韩宁都装不出来的笑,王言洲说:“今天晚上有烟花,这里是很好的观赏位置,能看到全景。” 她说:“是吗?” “我男朋友。” “情人。” “怎么,允许我是你的情人,就不允许你是我的情人?”韩宁看他这样,她甚至玩世不恭地摊开了手,无所谓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允许你有未婚妻,就不允许我有男朋友?” 设想之中的怒火没有来,王言洲扣住韩宁的双肩,他的声音似乎松了些,但还是很哑,像一根上了锈的,被压实的弹簧,刚刚有了一点能喘气的空闲,他看着韩宁的眼,分外郑重地说:“没有未婚妻了,你不再是情人,从不是情人。” “韩宁,如果你在恼我这个,我向你保证,从前没有别人,以后也没有旁人,蜚语,流言都不会有,如果有,也是我和你的,”王言洲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再拿婚姻当筹码。” “你罚我,应该的。” 与怒气相反,那是王言洲认为的转机。他的示弱也是武器。 那么尖细的高跟,戳在骨肉上,是必然的疼。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韩宁痛斥之后心里是那么的不痛快? 王言洲任由她骂着,挣扎之间,他们的距离更近了,韩宁被他困在怀里,她的手贴在王言洲的心口,那里不同往日柔软,反而有个硬物,方形的,一瞬间,韩宁周身的血都凝滞了,在血管里淤堵成疾,所有器官失血缺氧,大脑宕机,耳边嗡响。 ……不,不是戒指盒,这东西比戒指盒大。 松手,求你松手。 韩宁罕有这般蛮横不讲理的时候,她要么理智过头,要么懒得伪装,绝大多数时的真实情绪都是半遮半掩的,和王言洲从容自洽的你来我往。 她从揣度害怕中生成了成为刽子手的想法。 冰凉一瞬间浸满衣裳,由外到内,让她的裙子更贴身,让她的胸腔更冷。 韩宁如释重负地笑了,松手了,她悲哀地庆幸自己终于和王言洲,有两掌之隔。 王言洲忐忑难安,也在想韩宁出乎意料的折磨,是不是意味着她接受的第一步,她那么多恨,那自己就一步步,一遍遍地受她的磋磨,直到她满意,直到她畅快,直到两人心无间隙。 两掌,她缩回手,叁掌,四掌……韩宁慢慢站起身,她盯着地上的人,回味着他的话,露出了转瞬即逝的荒谬神色,没有回答问题,只留下一句,“抱歉,我要回去了。” 王言洲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就算再傲慢,也不会在短暂的两个小时内叁番五次地攻击那个人。更多的情况下,他会不屑,会嗤之以鼻。受罚,被她绞进水里,可她却仍然要走,她还不解释自己因何离去,王言洲不能让韩宁回头,因为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后,楼梯上,不远处。王言洲怕韩宁看到他,就像找到了借口。 那就别往她跟前凑。 “你知道他哄了多少女人,才能融会贯通地哄你?那个谢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程程?” “你猜,楼上的人里,有没有他的客户?”王言洲还在极尽歹毒地说,“宁宁,如果你要找我的替代品,也该找一个干净点的……之前都是我的问题,我的错……” 韩宁终于理解王言洲为什么总认为他们之间尚有回转余地了,究竟是哪里得到的消息,他知道的究竟是什么消息,她脸上的荒谬放大了。 “小王总好厉害。”声音十分嘲弄,随即是冷硬,“为什么你不多挖一点,挖到十五年前,跟在他屁股后的我?”韩宁毫不留情地,将语言化成绵密的针,向王言洲扎去,“挖到偷偷摸摸喜欢着他,跟踪着他的我。” “我和那个你看不上的程程,更先于你认识。” “你想知道吗?”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他嘴唇颤抖着,走上前,想让她停下来。原以为是对那人的审判,没想到是针对自己的凌迟,王言洲到死都不可能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样样不如自己之人的替代品。 “王言洲,”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王言洲却觉得是最后一声,听见韩宁说,“就这样吧,的项目我会继续负责,但第一场本地活动我就不参与组织了,同事会接替我……我对不起你,你也对不起我,我们到此为止,应该也不欠彼此什么了。” 什么时候在的?她不知道,但很明显,王言洲知道,所以言辞如此,她以为和王言洲鱼死网破,同时也适得其反,将她的阴暗,恶心,荒诞,暴露无遗。 滑天下之大稽……但也轻松了,至少不用说谎了。 她目不斜视,走上楼梯,从谢程一身边经过。 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被硕大的斑斓花朵占据,辐射范围那么广那么远,天上地下一片辉煌,恍如白昼,韩宁看不见,她已经不在那个最佳观景位置,她沉默地走着楼梯,找着来时的路。 被人紧张了一晚的火树银花,就这么热烈,尽情、极致地怒放着,照亮了为它付款之人凄惶的神色,那个翻译追韩宁而去,而刘秘书惊慌失措地跑到他面前,王言洲摸了一把脸,从泳池里出来,满脸都是水。 是血。 他想看得更清楚点,看看韩宁的心究竟狠到什么程度,再次弯腰的时候,心口一直藏着的盒子却从衣襟里滚落,掉在了地上。 “睡不着?” “为什么?” “是因为工作吗?” 即使找了很精巧纤薄的绒盒,也将他硌了一个晚上,王言洲将首饰托在掌心,无声地默念,韩宁,韩组长,学妹,真是不好意思,之前一不小心把你的客户搅黄了,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可以原谅我吗,韩宁……对不起,恳求你把之前叁个月的记忆删除,我们重新开始,当我们从未分开。这个耳饰呢,是生日礼物,你上次拒收了我送过去的东西,这次就不许拒绝了,手镯呢,是复合礼物……哎哟,打吧,打吧,看我不顺眼就打吧,悉听尊便。哦对了,刘秘书文件拿过来……还记得我在温哥华买得矿吗?一份是昌锐股份转让书,一份矿产授权书,股份不多,但足够让你随便使用那座金矿了……哎,你知道能拥有昌锐股份更多的办法是什么呢?……笑吧笑吧,是啊,我也知道,我完蛋了。 真心和财力都被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