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霁尘罕见地没有趁机奚落她。于霁尘靠在灶台前,脸上的神色是水图南没见过的深沉,嘴里的话也使水图南听了感到疑惑:“大势好时,你未必就好,大势不好时,你未必就差,切莫边做边怀疑自己。”说完,她看眼旁边的另一个灶台,道:“水烧热了,你先去隔壁洗漱吧。”厨房隔壁有两小间盥室,其道路通向中庭,水图南满头雾水,便暂时没有多问,回屋找了干净衣物去洗漱。水图南不算是蠢笨的,跟在于霁尘身边学了段时间的经营,偶尔也推测得出于霁尘的心思。沐浴后,不待头发擦干,她握着发尾急匆匆回到房间。于霁尘已经在另个盥室洗漱好,坐在床边的灯下削手上茧了。橘红色的灯盏给坐在床边的人渡上层温柔颜色,这人坐在那里低头修手中茧,模样安静而乖巧。听见水图南的脚步声,抬头看过来,冲她粲然一笑,唇红齿白:“就晓得你头发又没擦干,喏,这里有干巾布。”往常时候,水图南会欣然过去换这个人为她准备的干巾布,可是现在,她双脚沉重有如拴了千斤坠,站着没动,。见她异样,于霁尘倒是坦率:“这么快就猜到啦!”“我早该想到,”水图南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在抖,“九海钱庄的牛朦,和安州的张全,是你引导我发现的,和他们建立生意关系,也是你暗中引导的。”“做生意么,兜里有钱,手里有人,何愁经营不成?”于霁尘修好手心,又开始用软化硬皮的药水擦。这种药水无色无味,擦在手上却有如烈酒洗刀伤,回回疼得人咬紧牙关,指尖不停颤抖。于霁尘握起擦了药水的左手,看起来并无异样。她真是搞不懂自己,一边冷静地知道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一边又不舍得打破现在的静谧,她骂自己,真是贪心不够啊。“明日你不是要和会岐县的那个大户,谈两万亩的桑林买卖?”于霁尘笑笑,眉眼间一如寻常,“明日老江临时有点别的事,我陪你去谈。”水图南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嘴角轻动,嗫嚅须臾,她干涩地问:“你何时看透,我的计划的?”“图南,”于霁尘轻唤出声,她忽然不想这个时候就和水图南分道扬镳,试图解释,眼角眉梢仍带笑意,“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可事情本身就是复杂的啊。”水图南站在那里,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洇湿了身前一片寝衣。说着,她笑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是时间到了呢。”她的梦,她自欺欺人的梦,她在梦里有所依有所靠的光景,要结束了。“我已经在以最快的速度收购桑林,还是赶不上,”水图南不敢继续看那灯下的人,稍稍挪开目光,眼底有光点闪烁,“待你插手,最低价是多少?”于霁尘平静道:“八石一亩。”“八石?!”水图南不如于霁尘道行深,没忍住惊诧,情绪外露出来,“百姓不会答应的,你会逼乱江宁的!”于霁尘意味不明地摇摇头:“那正是上面人想要看到的。”“你上面的主子,丝毫不管百姓死活吗?”水图南质问中向前迈来一步,竟隐隐生了几分逼迫感。于霁尘欣喜于在水图南身上见到此般气场,自欺欺人道:“耕田改种为桑,农产多少我收多少,绝不会让农户出现歉年无钱的窘状,每户稻改桑,朝廷也会按亩数进行相应补贴,怎会出现你说的逼乱江宁?”“我今日方真正见到你巧舌如簧的模样,虽说得天花乱坠,但你也莫当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傻子。”水图南越看于霁尘越觉得陌生。灯光下,于霁尘俊秀的脸上,竟然渐露出她没怎么见过的锐利。水图南深吸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江州土不肥,水稻每年只种一季,丰年产谷两石五斗左右,歉年不足两石,均摊下来,每人每日可食米粮不足七两,老幼者勉强充饥,青壮者难以裹腹,本已是苦不堪言,”水图南对生民的了解,远比于霁尘以为的要深,生民之苦,苦不堪言。“若改稻为桑,农户每人每日所得口粮不足三两五钱,”水图南朝这边比出五根手指,语气不由得加重,不知是在气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在气于霁尘助纣为虐,质问:“三两五钱,够我吃还是够你吃?!”水图南深深记得,于粱曾说,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老家那边改稻为桑,她的祖父饿死了,秧秧的双生也饿死了,阿尘也险些饿死,于家走投无路,不得已才远走他乡,另谋出路。可世人多是微如蝼蚁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当年的于家三兄弟,可以在异乡安身立命,多数的百姓说死就死了,挣扎不得,绝望无救。倘真推改稻为桑之令,富庶的江宁,恐怕会变成人间炼狱。“你最好不要选择这条路,”水图南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眶,“我们可以一起再想想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不是么?”于霁尘坐着,没说话。她来江宁,任务便是如此,不会有比这个更好地办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于大人!”正在这时,前院的门被拍响,拍门声急促且焦躁:“于大人快开门,我们家大人请您过去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