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的男人不能接受能干的女人,与我何干?”一字一字说出这话时,罗颂望着宋文丽的眼,眸中写满讥讽与从容。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而这双眼的主人又冷静到堪称冷漠地说着话,尽管罗颂是她女儿,却还是让她窒了声。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罗颂已经全然长成了具有独立人格的成年人,她的人生再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甚至在那件事之后,罗颂拒绝再接受他们哪怕是出于善意的意见与建议。但这点,罗颂表现得很隐晦,却依旧明显。她不生气不反驳,同时又不顺从不接受,她乖巧孺慕的部分仿佛被悄无声息地摘除并销毁。宋文丽试图让自己相信这只是年岁增长的必然,而非那场对抗的余波,但心底深处,她清楚不是的。但人总要相信点什么,才好让生活中的不如意不那么硌人,她便退而求其次,自我宽慰道父母和孩子打断骨头连着肉,等她再大点,慢慢就能理解他们的苦心了。第202章 罗颂个人场年岁增长的不止罗颂, 还有秦珍羽,显著表现为嫌弃从前的自己。这几年,她跳槽好几回, 虽然看着不太稳定,但每一回都实打实往上爬了一阶, 如今也爬到大厂里了。她本人, 从前仗着年轻好颜色, 穿着打扮只盲目跟着潮流走,什么流行来什么, 到现在, 也慢慢透出些沉淀的质感了, 至少衣柜里的衣服清了一波又一波,一边扔还一边对罗颂吐槽自己从前的审美。材质优良、裁剪考究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她戴上工牌横眉竖眼公私分明的样子,也的确真的蛮有精英范儿, 能唬住不少人。只是私底下,每回见着罗颂, 她还是会一秒切换回傻子秦, 一点也瞧不出雷厉风行的残影。她对罗颂大倒苦水,信誓旦旦说自己总有一天要辞职,这屌班谁爱上谁上。罗颂才不会顺着她的话来,反倒眉头一挑,怂恿说辞呗,辞了回家当包租婆, 也很滋润嘛。这时候秦珍羽就会立马打脸, 调转枪头教育罗颂这样的想法可不好,嚷嚷着女性当自强, 惹得罗颂捧腹直笑。但其实跟罗颂比的话,秦珍羽都不敢自称工作狂,甚至可以说,连工作积极分子的边都够不着。工作日五天里有三天在加班,周末偶尔也会推掉约会,问就是工作忙,气得秦珍羽骂她死脑筋,但转头又更卖力地把人骗出门,嘟囔要是没有自己,罗颂怕是会在家中坐化。得益于此,两人的社交圈重叠度不可谓不高。然而,哈弗楼下的拉吧却还是罗颂领着她去的,说自己就是从这拉到第一个客户的。罗颂说得轻飘飘,但秦珍羽却惊掉下巴。她知道罗颂总打离婚案,客户大多是富婆,因此思绪拐过十八个弯,脑补成一出跌宕起伏的爱恨欺瞒。可瞧着罗颂的样子是不打算细说的了,所以她只好由着一麻袋的话烂在肚中。职业的不同决定了罗颂见识到的人性要比她复杂得多,她理解不了的也干脆扔一边。反正,秦珍羽每每跟人介绍说这是她朋友,是祁平有名的大状时,都与有荣焉。简言之,如今的罗颂是一个优秀的女儿、专业的律师、靠谱的同侪、忠诚的朋友。她谨慎控着方向盘,走出一条堪称完美的人生路径。她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的期望。但秦珍羽知道她从没忘记过杨梦一。罗颂或许并没有想过隐瞒这一点,但她们的确再没聊起过五年前的风暴,连带着四年大学间的种种也甚少说起,杨梦一三个字是她们之间不能提的名字。她像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恢复期漫长无比,瘦了的身子再也没胖起来过,失眠的毛病似乎也一直在。她仍住着的那个老旧的小区,这些年秦珍羽去过很多次。阳台上的烟灰缸里永远塞满烟头,秦珍羽只能半认真半玩笑恐吓她少抽点,小心得肺癌。白墙上的毛毡还在,上面无数的纸张也在,照片已经发黄,小票热敏纸上字也模糊不清,但它们就在那,也从来没有蒙上灰尘。秦珍羽曾不小心打破一只杯子,而下一次去时,一模一样的杯子就扣在沥水架上。两人一起出去吃饭,服务员端上一盘虎皮尖椒时,她还以为是上错菜,手比脑快,抓过单子一看,又发现它的名字赫然在上面。她们都是地道的广南人,吃不得辣,唯一一个爱吃辣的,只有杨梦一。秦珍羽便也息了声,不问不说,而那道一筷子未动的菜,一直到埋单也没有被人打包带走。这么多年,罗颂再也没谈过恋爱。她不乏追求者,甚至有客户对她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过喜欢,是想发展成情人的喜欢。还有宁淇,自在哈弗偶遇一起喝了回酒后,就明里暗里探听罗颂的消息,后来知道罗颂回归单身,就干脆不装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一直笑眯眯地示好。秦珍羽其实很希望罗颂能重新开始一段恋情,随便谁都好,随便谁都比那个将她丢弃在国内、再也不会来的杨梦一要好。但罗颂一个也没要,哪怕她们几个做僚机做到飞起,每回出来玩恨不得直接把宁淇怼到罗颂怀里,罗颂也只是笑笑保持礼貌的距离。后来倒是宁淇断断续续先谈了几场恋爱,最后一次分手时,直接借着酒意问罗颂要不要试试,说不合适再分嘛,说自己不会赖着她负责。但罗颂还是拒绝了。有时候,秦珍羽觉得罗颂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或许是那间小房子,或许是某个旧人,又或许是她自己。罗颂知道秦珍羽在想什么,可她们都没有挑破过,而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虎皮尖椒的确是杨梦一爱吃的,她习惯性加到了点单列表里,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取消。她也的确遇到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和杨梦一一样好看且优秀的人,但她的心跳不做假,平缓而规律,没有丝毫波澜。罗颂有时候也会自嘲一句可笑,在速食爱情大行其道的当下做什么痴情种,可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就怎么也塞不进其他人了,即便想试着逢场作戏,也会拙劣地忘词。但很神奇的是,罗颂忘不了杨梦一,却渐渐不怎么想她了。分开的头一年里,她常常想起她,跟她有关的事,还有她们之间的种种。罗颂迫切地想找到答案,到底是什么让她们的关系急转直下。于是,她从头开始,将一切抽丝剥茧,如同最苛刻的科研人员,一厘一寸地分析。一遍无果就再来一遍,一遍又一遍,想得她脑袋酸胀、灵魂枯竭也始终没有结果。可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罗颂越急迫越执着,造出的“冤假错案”便越多,并且每揪出一个点,她就更难以原谅自己。比如为什么在近五年的恋爱中始终没有为她学会做饭;为什么在一起的第一年没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为什么总是粗心忘记她喜欢将衣服先按颜色后按材质有序排好;为什么每周都要让她在家里苦等自己一天。罗颂曾经觉得在这段关系中,自己怎么也能打七八十分,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很低。可在杨梦一离开后,她再回望,只觉得自己哪哪儿都差一截。内疚与懊悔与日俱增,但她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后来渐渐就不想了,不是不愿想,而是不敢想。因为,她总会忍不住想杨梦一现在过得怎么样,会想她是不是早已有新人在侧,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从不会让她失望的人。毕竟像杨梦一这样好的人,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很幸福吧。但理性和感性大多时候相斥,罗颂的行为和想法经常打架。她不想再思及杨梦一,却又苦苦维持周围与她相关的一切。罗颂觉得自己像一次性生殖鲑鱼,生命在一场堪称圆满的高潮后衰败,最终湮灭。只是毁灭瞬间的疼痛会在随后至今的日子里不断重现,如浪潮袭岸,反复冲刷。胶片机里还没拍完的那卷胶卷,便是其中一浪。她们同居后,朝夕相处,日日都能见面,胶片机渐渐只在值得纪念的日子和约会里才被派上用场。三十六张胶卷,杨梦一离开时,还剩十一张,但罗颂直接按下了倒片按钮,将胶卷送去洗了。冲印店的人很快给她发来了压缩包,但她拖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点开。二十五张照片不多,但跨度很大,由她们从京城回来到杨梦一离开,将近一年的时间。罗颂一张张滑过去,看得很慢,像是跟着相片重历彼时时光,又像是在分辨两张笑脸上隐隐可见的郁色。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候,愁闷就已经终日笼罩着她们了吗,罗颂再回想,却有些记不清了,也因此,又在自己的罪状上添了一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