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一天下来,罗颂真正放松的时刻了。四年前的五月天里,她青涩羞赧地站在杨梦一身旁,为她大学生涯画上句点,而四年后,她陪着自己做了一样的事。“心仪女孩常驻于身边。”她忽地就想起这句歌词,像一句应景的描述,又像是某种隐秘而美好的期盼。六岁的年龄差听起来没多少,不过是一轮的对半,但落在一个人的肩上时,又会被衬得无限大,足够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度过小学,也足够使她为自己的钱囊远远干瘪于对方而挫败,更足够让她生出自己不够成熟的担忧。罗颂不是一个重物欲的人,但她依旧俗气地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爱人面前,任她拣选。她偶尔也会不着边际地短暂陷入忧虑,害怕早自己三年进入社会的杨梦一,会在更广阔的海洋里遇上另一尾更契合的鱼。这些挫败与担忧,唯有在她为了成为一个更优秀更强大的人而拼命和努力时,才会稍稍消退些。但卡在学生的身份里,就像望着永远走不进的海市蜃楼,让她无奈至极。但好在,终于还是要毕业了。罗颂忍不住笑了又笑,只觉得好像连吹过的带着热浪的风都轻了几许,掺着四下盛大的蝉鸣,透出些绵绵难诉的温柔。第153章 罗颂父母专场今天是个好日子, 却又不算吉日。晨起,宋文丽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跳得她心慌意乱。上了十几年的香了, 上香合该是闭着眼都能一气呵成的事,但今天她点香时竟没拿稳, 不仅让燃着的香掉到了地上, 其中一根在她脚背上烫了一下。宋文丽慌张地跳到一边后, 动作却又缓慢下来,呆呆地望着地上散落的香, 眉宇间拱起惶遽与不安的弧度。那立香, 红色竹枝香脚上是压实了的明黄色香末, 红黄相接,从她拇指与食指边沿,像折扇张开那样流畅,甚至带了点文雅的味道。但她无心欣赏, 只分明觉得,那下落的速度像被刻意调慢过, 是足以让自己眼睁睁瞧着根根坠落却又来不及挽救的慢速。宋文丽站在神台前, 站在散乱的线香边上,手里捏着的寥寥几根香火正腾起袅袅白烟。她抬眼,穿过仿佛迷雾一样的烟雾,直直望向高高的神桌上观音娘娘慈悲的脸,惊疑不定地思忖着这是否是某种指示。只是,如同大多数只会在事后才被参透的预示一样, 她并没能理清掉落的线香背后的寓意。半晌后, 她默默收拾残局,重新点燃九根立香, 手指捻得紧紧的,终于无差无错地完成了今日的拜礼。但脚背上隐隐作疼的红点,让她的心也忍不住跟着七上八下。按女儿给的时间,罗志远和妻子一点半前出门即可,但他俩十二点没到,已经打扮妥帖了。他们和罗颂间的冷战,是心照不宣同时又从未挑明的,所以他们从未担心女儿会因此而全然与家中断了联系,也没想过她原可以直接将毕业照的事情隐瞒不报。而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仍旧视她和杨梦一的悖德情谊为一个最终会被更正的错误,是放到她漫长人生里会显得无关紧要的少不更事。既然如此,就不必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影响人生中真正有意义的大事。而毕业照背后关联的学业有成、进入社会,就属于这样的大事。两夫妻不约而同地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服。罗志远除了上工的时候,都不爱穿袜,成日踩着拖鞋溜达,可今天,他甚至拿出了鞋柜里一年穿不了一回的皮鞋。宋文丽则挽着一直挂在衣柜里没什么机会用的小皮包,穿上三四年前和弟妹一起在裁缝店里定制的过膝连衣裙,将头发梳得顺顺帖帖。坐在沙发上等秦珍羽来时,他俩其实挺兴奋的,甚至有些隐秘的紧张,所以腰板都不自觉微微挺起,像是怕压皱了身上的衣物。快乐的情绪随着秦珍羽的到来逐渐放大,一路上,她欢欢笑笑的,说话又甜,还专拣罗颂的趣事好事说,听得他俩的脸上也常挂笑容。宋文丽悬了一早上的心,也慢慢松了下来,听着耳边年轻女孩的叽喳声,她的眼中浮起些许怀念。秦珍羽和罗颂是同龄人,都是她看着从小毛丫头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模样的。罗颂小时候也曾和她一样爱闹腾,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孩子性格上的差异渐渐显现,并且逐渐拉大。珍羽更鬼马精灵些,就连闹腾也是讨喜的,而罗颂没有她那么会来事,街坊邻里说她像个小大人。自己虽然会啧女儿两句,说让她学学珍羽的巧舌能言,但其实罗颂在她眼里是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强,半点不比谁家孩子差。回忆飘远,宋文丽眼中的眷念之色愈发浓烈,只是车辆的一个颠簸,便叫她掉回了现实。怀念被难过替代,她不切实际地想,若是孩子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宋文丽的伤春悲秋没有持续太久。一下车,他们就像进入了混乱战场一般,躲着车让着人,顶着初夏的烈阳,一路往祁大走。原以为进到学校里会好些,但校园小道上人也不少,且越靠近南操场,人便越多。大家挤挤挨挨嘻嘻笑笑的,混着炎阳往人身上砸,扰得她眼睛花了,耳朵也有些迟钝。她转头和丈夫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适。但好在,有秦珍羽带着,他俩也是省心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和女儿的大部队汇合了。无论什么场合,无论熟悉与否,只要有人在,就少不得寒暄与客套。罗志远和宋文丽很轻易地从对方的穿着打扮和举手投足间看出他们的社会地位。刘京溪大抵是书香世家,爸妈讲话慢条斯理,带着藏不住的书卷气;而李玲娇则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小孩,父母虽不至于穿金戴银,但有种市侩的壕气,只是并不惹人讨厌。论起来,大概只有刘诗淇的家世与他们是相当的,平凡又普通的人家。但她的人生规划过分完美,连带着她平实朴素的父母也漂浮起来,衬得他们矮矮地低了下去。不过,两人也没什么尴尬的感觉,毕竟今天的主角是孩子们,来这是拍毕业照的,并不是什么名利的角力场。再者,罗颂在课业上的优秀给他们增了不少底气,即便是家长们的谈话中,也好几回听到女儿的名字从他人口中说出,后面附带着“比赛”“绩点”“国奖”等字眼。大家聊聊拍拍,夫妻俩的心情也一直挺好的。这是个很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抛开亲子间的纷争不谈,等毕业后,罗颂就会如他们所盼的那样,进入社会,收获从前十数年努力结下的果实。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们快慰。一切都很好,直到一句“嫂子没来啊”击碎了所有。宋文丽和罗志远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其他人或许也知道女儿那见不得光的性向。是的,就是见不得光。即便是宋文丽最苦恼无助的时候,她也从不曾向旁人倾诉半分,即使是关系亲密的弟弟弟媳,也没能从她嘴里得到半点消息。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罗颂更不会往外说,就像当初还是他们自己一头撞进真相里才知晓的。可如今瞧秦珍羽听到那女孩说出那话时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就连她大抵也是早就知道的了。他们此刻的震惊不亚于撞破秘密的年三十晚。震惊太甚,以至于没有空余的位置留给愤怒。夫妻俩的大脑已经全然宕机了,满屏的死气的蓝上只余“不知羞耻”四个字,病毒一样无限复制着,大大小小纵横交错地混成一团乱糟。几分钟前的骄傲全部化为齑粉,混着泥耷耷的污水,变成糊在心头的烂泥巴。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挺腰直背、面露得意对着的那几位父母,他们的女儿只消说上一句真相,他们二人就会即刻成为笑话,宋文丽与罗志远几乎要发起抖来,他们完全无暇分辨这是出于愤怒还是紧张。二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或许众人早就知晓了女儿的异常,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瞧着他们如跳梁小丑一样洋洋自得。毕竟,有什么比人品与思想上的缺陷更可怕呢?宋文丽只想远离这一切,将脑袋扎进土里,即便因为氧气不足而濒死,也不想再在此多煎熬一秒。罗志远看起来也是如此。他们沉默地走在校园小道上,方才热火朝天时被他们忽视的蝉鸣,此刻像报复一样嘶叫得凄厉,闹得二人心跳都失了节奏。宋文丽此时才忽地想起丈夫的身体状况,从一种紧张骤然坠入另一番紧张中,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小臂,迎着日光细细看他的脸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