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胸口的话终于吐出,宋文丽的思绪奇异地回归清明,像台风眼一样平静,只是,四周**区内暴烈的碰撞仍存在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移地钉在罗颂的脸上,审视的眼神甚至有些刻薄,仿佛期待对方露出马脚一样。如她所愿,罗颂的确没有预料到这句话的到来。遗传自母亲的浅琥珀色瞳孔几不可察地扩大,罗颂很快眨眨眼,掩下眸中的惊慌,故作困惑道:“什么什么关系啊?”“你知道我们在问什么的。”宋文丽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踮着脚的鬼魂,激起罗颂一身的鸡皮。罗颂下意识身子后仰,稍稍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将脑海中编好的话以最自然的方式表演出来,妈妈的下一句话便如同耳光一般,将她打蒙了。“我们昨晚去小杨那了。”宋文丽很平静,平静得像是这是一场得到允许的拜访,“我们看到了那些照片和情书。”罗颂脸上的伪装全然褪去,此时的惊惶是从心脏处溢出,铺满整张面庞的。但她的惊愕也很快消失,脸上只剩和罗志远宋文丽二人一样的平静。罗颂终于明白,这是一场审问与对垒。“是我喜欢她。”她抿着唇。“喜欢?你管这叫喜欢?”宋文丽眯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都是女孩子搞什么喜欢不喜欢?”“性别很重要吗?”罗颂将手揣进衣兜里攥紧,拇指指甲盖扎着食指的肉,刺出的轻微的疼痛感让她更为冷静,“我只是喜欢上了跟自己同一个性别的人而已。”“不重要?”宋文丽的怒气再次复苏,一点点缓慢渗出着积攒着,“如果不重要的话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们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会像现在这样。”罗颂垂眸道,“不说,对大家都好。”电视机的声音不知何时被掐断了,屋内是一点就燃的阒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宋文丽的声线在颤抖,“你怎么会学坏啊……”“妈妈,这不是学坏。喜欢男生或者女生、同性或者异性都是正常的。”罗颂认真又执着地望着她,眼下的乌青透出无可奈何的意味,“我也不是变成这样,我一直都是这样。”“你闭嘴!”宋文丽岌岌可危的冷静被女儿嘴里可怕的字眼敲碎,短促地尖叫出声。但罗颂仍要说。“本来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她试图用简单直白易于理解的话语来表达,“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我还是我。”“我依然在努力学习和工作,去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喜欢女生这件事跟任何事情都不冲突。”宋文丽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几乎跳动到要爆炸的心脏,也不管什么口齿清晰,只不管不顾地倾倒着这些日子让她食不下咽的情绪。“你不要以为自己多读了点书,比我们学历都高就更明白这个世间的道理了!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是我们哪里没有教好你吗?啊?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出去问问!有谁会跟你说两个女生在一起是正常的!”“你这样就是变态!是变态!”她歇斯底里,她尖锐厉鸣,她的眼白只呼吸间便染上红血丝,大口喘气的样子像被割了气管的垂死的鸡。对峙双方的失控是意料之内的,但当它到来时,在场之人还是手足无措。第140章 罗志远入院谈话陷入了僵局。作为长辈, 宋文丽的情绪几经跳跃,最后却几乎是以哀求的姿态希望罗颂能跟对方断掉关系,但无论如何劝导, 对方始终摇头不松口。她太清楚女儿的倔强了,所以她更明白这件事情在罗颂那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几乎是在想明白的瞬间, 崩溃便轰然而至, 那是某种支撑的信念的崩塌。宋文丽是个传统又普通的人。她在四方小家里勤俭操持, 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然有序,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的妈妈、妈妈的妈妈、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往前随便择一辈, 都必定能看到一个沉默且勤劳能干的女性身影。宋文丽只是遵循母亲的教诲成为了一个妻子和母亲, 这在她看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她的自谦几乎到了自卑的程度,尽管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而初中念完就没再上的学、嫁人后就再没接触过的职场和社会、每日在市场里和小摊小贩掰扯的几块几毛钱、当家里只有自己一人时的无所适从、小小的手机屏里那些并不能完全看懂的新潮流与资讯,都让她的不自信与日俱增。但同样的,她也并不表现出来。她自认一生中并没有什么熠熠生辉之处, 也自我排解大多数人一生也是如此庸碌无为。然而上天垂青,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成为了她人生的转捩点。娃娃一样小的小人, 在他们的精心喂养下长大成人, 并逐渐在同龄人中显现出与众不同的优秀。至此,宋文丽的人生中渐渐出现了名为骄傲的亮光。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豪的重量与味道。这一切都是女儿带来的。她是她的骄傲。但现在,被视为骄傲的女儿的一言一行,在她看来,叫做堕落。于是,在罗颂再次摇头说“我不”时, 宋文丽下意识又无意识地甩出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响亮的啪声听起来像一座小火山的爆发, 并不怎么惊天动地,即便在新闻报道里也占不了几分几秒的画面。但对于火山周边的万物而言, 却是灭顶之灾。宋文丽的掌心火辣辣地疼着,但她却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瞪大双眼唇瓣嗫嚅。罗颂的脑袋歪到了一边,头发乱糟地遮住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一个巴掌让僵局更为混乱了。但很快,这场混乱中止了,混乱生出了另一场混乱——罗志远昏倒了。罗颂清晰地记得这个下午妈妈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对方脸上的悲恸和愤怒、哀伤和自责。她* 也记得自己每次表态回应时,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记得门外有小孩奔窜跑过带起一阵嘻哈笑声,记得有很近一户人家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炸得空气里一股二氧化硫的气味。但罗颂怎么想,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急救室外的了,仿佛那个冷静叮嘱妈妈拿出爸爸的证件和医保卡、又在拨打120后将停在院中的车子开到路边好给救护人员留出通道的人不是她一样。好在为了避讳,大年初一几乎没人愿意来医院,近乎绝对的安静或许有助于她整理思绪。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在每一个角落,也灌满了罗颂的鼻腔与气管。脸上的疼痛感已经褪去,但只在飞机上塞了点干巴巴鸡肉饭的胃囊,此刻倒闹了起来,仿佛被石锥子捣弄了一遍似的难受。不过罗颂无暇顾及。等待区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无人说话。罗颂稍稍偏过头,看向长椅那头的宋文丽,后者似乎仍处在怔忪中,视线虚虚地落在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只扭过脸来,阖上双眼,静默着等待急救室的消息。过了不知多久,罗颂强撑着的神智几乎要弃械投降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宋文丽一直盯着急救室的方向,是以一有动静,她便察觉了。她掠过椅子另一头的罗颂,飞快地朝往外走着的医生奔去。“病人家属是吗?病人现在没事了。”医生说话的声音平稳又沉静,只几个字便神奇地抚平了宋文丽的惊惶。“不过心血管造影的结果来看,心血管梗塞有点严重,刚刚做了一根支架,接下来观察下情况决定一个月后要不要再做另外一根。”动刀见血的手术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大事,落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时更是如此。宋文丽一口气急急地抽到胸口,绞着手,皱起眉,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倒是罗颂开口了,“手术……危险吗?”“什么手术都会有风险的,但是心脏支架术已经很成熟了。你们不要太担心。”罗颂眉峰紧拧,又问起为什么之前罗志远做了心脏彩超和心电图也没看出异常,医生也一一作答,最后强调这病要注意生活习惯,保持情绪稳定。宋文丽听不明白医生口中吐出的一连串的名词术语,实际上,她已经听不进别的话了。她深吸一口气,倏然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我能去看一下他吗?”医生摇头,“现在不行,病人待会直接去监护病房,不过接下来二十四小时会有医护人员观察,你们可以放心。”“家属办好入院手续就可以回家先,明天再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