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陷入僵局,老警察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你……能跟她通个电话吗?”杨梦一的拒绝还没有说出口,警察便继续道:“杨小姐,你妈妈现在的行为已经阻碍我们日常工作的开展了,而且,大家能有商有量解决的,就不要搞到水火不容,她都已经知道你在祁平了。”这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不大好听,但却是警察出于善意的提醒。——她都已经知道你在祁平了。——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杨梦一有些晃神,额角隐隐发闷作痛,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后槽牙咬得太紧,仿佛将相连关节上的弹簧拉到了范性变形的边界。“好,”她深吸一口气,“但是就现在,让她在警局用你们的电话打,否则我不会接的。”女孩的松口让警察卸了几分压力,稍一思索,便代杜银凤应下了,只是说要等她来警局,大概需要十五分钟。杨梦一嗯一声后,便挂断了电话,垂着头,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窝在车座上。罗颂心里着急,转头望去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只好稍稍加重握着她的手的力道,轻声问:“怎么了?”“我想下车。”杨梦一没有回答,只强压着喉咙的不适,喃喃重复,“我想下车。”第136章 推迟返程两人在路边下了车。杨梦一白着脸, 站在路边的行道树下。和广南四季常青的树木相比,京城的树是真的会在秋冬时节脱得一点不剩。杨梦一扶着的那棵树,树杈光秃秃的, 寒风从缝隙中挤过,只有微微晃动的枝桠在苍凉回应着。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驶过拥堵路段, 大单就飞了, 的士司机的脸色有些难看。关车门时, 罗颂听到他在小声嘟囔,但她没有多余的闲情理会。罗颂将大行李箱从后备箱取下, 尾门刚关上, 司机便踩着油门一骑绝尘。尾气兜头盖脸扑来, 罗颂皱着眉头,用手扇了扇。她扶着行李箱拉杆一转身,却看到杨梦一忽然弯下身子,开始呕吐。罗颂惊得心口一凉, 大步跨到她身旁,有些慌乱地在包里掏纸巾, 还不忘轻抚她的脊背。三两过路人好奇地望着她们, 但罗颂无暇顾及。“怎么了?”她的表情并不比杨梦一好看多少,眉头拧起来便没再松开过,此时更是着急的几乎冒汗,“学姐你怎么样?”杨梦一几乎将方才吃的饭都吐了出来,呕到最后,只有些酸苦的黄水。她撑着树干的手因为用力而冒起青筋, 仿佛要将手背薄薄的肌肤撑破。青色的血管横亘在掌骨之上, 嶙峋得如同她掌下树木的表皮。再直起身子时,杨梦一的眼白上都是血丝, 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覆上生理性的泪水,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罗颂打开保温杯盖,送到杨梦一嘴边,后者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后,简单漱漱后便吐了出来。罗颂着急,但也不再催问,只是目光中的担忧更浓。“我待会儿,”杨梦一声音嘶哑,“要跟杜银凤打个电话。”罗颂听后一愣,两秒后才将这个名字与杨梦一的母亲这个身份对应上。因为杨梦一不太愿意提及往事,所以罗颂只在很早之前听过这个名字。但她知道杜银凤是怎样在杨梦一生命中搅风弄雨的。那些过往,杨梦一用如何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都能叫罗颂难过得几乎要哭。不过,没等她说话,杨梦一的手机便再次响起铃声。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但她始终半阖着眼,面无表情,在罗颂忧虑的注视里,接起了电话。“贱人你还真的在祁平啊。”母女俩时隔六年的第一次对话,以此为开头。杨梦一并不觉得被冒犯,她已经习惯了对方待她如仇人如草芥的态度。话筒里传来警察的喝声,让她注意说话。杨梦一感觉打底服都被冷汗打湿了,也不欲过多纠缠,只单刀直入,问:“你找我什么事?”“什么事?”杜银凤的声音少了年轻时的妩媚,有些沙哑,冷笑道:“你出人头地了,就不记得自己亲妈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杨梦一并不跳进对方的圈套里。“你回来。”杜银凤说。“不可能。”只听杨梦一锋利决然的语气,是无法想象出她此刻满脸的苍白的。“我生病了。”杜银凤说得理直气壮,“你回来照顾我。”“不可能。”杨梦一再次重复。她垂着眼,望着树木扎根的黄土,好像闻到了那座县城马路上有货车疾驰而过时,扬起的夹着沙尘的呛人尾气。尽管杜银凤的理由在她听来漏洞百出,但杨梦一还是退了一步,因为天伦是世界上最不讲理的霸王条约。“如果你真的生病了,需要钱,账单发给我,我会给你打钱。”杨梦一冷然道:“要是需要人照顾,我可以给你找护工。”“但我不会回去的。”杨梦一抿着嘴,唇线绷得紧紧的。“我是你妈!”从前她肆虐时得意洋洋的底气,现在再说出来,却像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我再怎么对不住你,至少我把你生下来了。”她辩解道。你看,她也知道,从前对杨梦一做的一切,都是对不住她的。“你也只是把我生下来了。”杨梦一讥讽一句。“你是遗腹子!你知道什么是遗腹子吗!”杜银凤再次激动起来。“当时多少人劝我把你打掉,说男人都死了,孩子只会成为拖累。”她的话因心绪澎湃而说得不甚清晰,“是我!是我!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你知道,”听者不为所动,冷淡异常,“我有多少次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吗?”“可是我病了,我真的会死的。”杜银凤张牙舞爪的激愤像忽然被戳了个洞的气球,硬邦邦的口气不甚明显地软了些许。但她依旧以此为筹码,试图加重杨梦一的道德枷锁,使她改变主意。“如果死亡就是最终的惩罚,那已经是上天对你的优待了。”杨梦一的话跟北方的冬风一样凛冽,不留情面。话筒里的人渐渐发出仿佛是破旧风箱的嗬嗬声,杨梦一忽地感到无比厌烦。“如果没有别的事,先挂了。”杨梦一为这通电话画上了句点。挂了电话,她似乎也并没有感到轻松,眉间仍缀着倦色。握着电话的手卸了力一样垂下,却像是要将她带得跌一跤。她站不太稳,罗颂才终于拣着空隙上前,将人揽在怀中,让她得以倚靠。杨梦一仿佛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罗颂。刚才短短几分钟内,这个刮着冷风有人有树有车水马龙的真实世界,好像用一层看不见的抗拒,将她驱逐在外。她觉得自己被一起在了空旷无边、寂寥无人,没有声音与生命的荒原中。但罗颂一开口,便将幻境破了个大口。杨梦一靠在罗颂身上,脸埋在对方衣襟里,久久不动。罗颂也没出声,只一下一下捋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偶尔拍一拍。路边有人来来去去,望着两个举动异常的年轻女孩,跟同行的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才哑声开口:“飞机……飞机……”她始终没抬头,声音从厚厚的布料中挤出,显得有些闷。“改签吧,或者退票重买。”罗颂双手环住她薄薄的脊背,“我们今天不回去了。”从登机到落地拿行李回到家,少说也要五六个小时,可杨梦一的脸色苍白似腻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罗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奔波了。杨梦一抓着罗颂的前襟,无力地“嗯”了一声。罗颂单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周围的酒店,找了家距离不远评价不错的,订了间房。做完这一切,她低头在怀中人的发顶轻轻落下一吻,“走吧,我们去酒店,外面太冷了。”这间经济型酒店和前面几天住的那家没法比,但屋里融融的暖气还是叫人轻易原谅了这点。杨梦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酒店又办好入住并且进了房的,直到暖气稍稍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才回过神来。而罗颂正蹲在地上,给怔忪出神的女孩褪下鞋袜。“罗颂。”杨梦一忽然开口。罗颂抬头,脸上的担忧早就扫吧扫吧藏在角落了,此时一脸的温和,“嗯?”杨梦一的目光仍有些恍惚,直直地在对方面上打转,最后抿抿嘴,“我想休息。“嗯。”罗颂也不心急,“换个睡衣?”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打算去拿行李箱。但还没踏两步,手就被杨梦一轻轻拽住了。 ', ' ')